光明
黑暗與光明
有人活在黑暗中,可能用黑色的眸子尋找光明
我活在光明裡,卻用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黑暗
你說那話的時候,有一縷微笑在唇角蔓延
像陽光下一朵慢慢綻放的金盞菊
噢,痛苦與歡樂,轉換
如此地簡單
零零零壹
那天,風和日麗,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驅散了一冬的陰霾
初見阿玦在那年的三月初。那天監獄組織開展了大型的法律與心理的咨詢活動。監管區的壩子裡,一溜兒的長桌擺放得整整齊齊,律師和心理咨詢師依次就坐。那天,風和日麗,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驅散了一冬的陰霾。
在繁忙的咨詢間隙裡,我擡頭望向齊齊整整坐在小凳子上的服刑人員,就隻見一個“小夥兒”坐在中間,“他”東張西望地四處打量,目光來回地在老師們的臉上巡梭。這時,一個年歲很大的女犯緩慢地向我走來,剛站在空置的座位前,就見“他”像猛然下定了決心似的,幾個健步從人群中蹿了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幹淨利落地坐在了空位上。年老的女犯悻悻地瞪了“他”幾眼,轉身走向了其他的老師。
阿玦就這樣的出現在了我面前。
零零零貳
她卷起衣袖露出傷痕累累的胳膊,還未及開口,眼淚就決堤而下,泣不成聲
阿玦是個男性化的年輕女子,就像我最初的印象般,如果把那時的她放在人群中,所有的人都會把她當成男性。那天,阿玦向我提的問題是:怎麼才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說話時,她的聲音低沉黯啞,也如男性一般。
我問她:為什麼需要控制自己的情緒?
阿玦說自己心裡總像有一團怒氣在燃燒,總想發火、想跟人打架,需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跟其他人發生沖突,經常煩躁不安等等。說着說着,我猛然問道:你自殘嗎?她聞言呆住了,直愣愣地看了我一小會兒,才點頭,旋即卷起衣袖露出傷痕累累的胳膊,還未及開口,眼淚就決堤而下,泣不成聲。
零零零叁
“我曾帶人砸了我爸爸的家,你怎麼看這事?”
再見到阿玦時,已是四月中旬。那次,剛一落坐,她就語出勁爆:“我混黑社會的,曾帶人砸了我爸爸的家,你怎麼看這事?”說完,緊緊地盯着我的臉,不錯過我的一絲表情。
聯想起阿玦所說的沒法克制的憤怒,我瞬間明白了阿玦的情緒的來源,面對她的試探,微笑着說:“你砸爸爸的家,必然有你的理由,至于對錯的評判,不是咨詢師該做的事。我好奇的是你為什麼要砸爸爸的家?是什麼原因讓你用砸的方式洩憤?”
“說來話長。”阿玦長長地歎了口氣,收回目光看着别處,她說:“我不止一次地帶人砸過我爸爸家,每次砸完了都要在牆上留下名字,好讓他知道是我砸的;我在外面也看過心理醫生,但都是狗屁,一聽說我是混黑社會的,就如臨大敵,戴着有色眼鏡看我。你倒好,身為監獄警察裡面的心理咨詢師,本該對這些最為反感的,卻沒有任何吃驚或厭惡。”說完,她轉回目光凝視着我:“我想這次自己找對了人。”
“你都說我是監獄警察裡面的心理咨詢師了,面對的都是犯下各種罪行的人,再稀奇的事都見過了,還有什麼值得吃驚的?!”我笑着說。
“這倒也是。”阿玦笑了起來,五官柔和下來,有一兩分女孩子的模樣。
零零零肆
“就這樣做到的。”阿玦站起來龍行虎步地在咨詢室走了一圈
“不過,我還是有吃驚的。”我接着說:“你是怎麼做到把自己變得如此男性化的?從言行舉止到氣質,甚至到聲音,無論從哪方面看,你都是一個男人。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在想女子監獄什麼時候‘混’進了一個男犯?”
“我從9歲就開始當‘假小子’了,過去那麼多年幾乎沒有人知道我是女的,也沒有人會把我當成女的。剛被捕時,我走進的是男号。”阿玦露出回憶的表情開始叙述:“沒有任何人質疑,要不是小姨探視,告訴看守所的警察我是女的,估計他們會把我當成男的判刑,再送到男子監獄服刑。”說着,她笑了起來。
“怎麼可能?”我笑了。
“沒有不可能!我還記得那天,小姨為了證明我是女性,還出示了我的身份證,他們才半信半疑,還讓兩名女警察驗明正身,這才把我換去了女号。”說着,她想起那天的事,笑不可抑。
“你是怎麼做到讓所有人都産生了誤會?”我越發不解。
“就這樣做到的。”阿玦站起來龍行虎步地在咨詢室走了一圈。是啊,這時候的她壓根就不是女人。在我的恍惚中,阿玦坐回了淺黃色的沙發,她看着我說:“我決定了,我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講給你聽。這麼多年了,我一直都想找一個人好好地講講自己的事情。”
零零零伍
很多時候,我們知道所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但卻迷茫着,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阿玦的故事由此在我的眼前混亂地展開。
說實話,即使阿玦的叙述很主動,但她的咨詢做得并不輕松。最初,阿玦滔滔不絕地講述,有無數想說的話堆積在她的胸口,令她急切地需要表達;也有無數的記憶片段在她的叙述中來回地穿插,情緒、情景亂哄哄地湧來。初時的阿玦就像一團理不清的亂麻,我在她的混亂且無序的叙述中頭昏腦漲地聆聽着,感覺自己完全處于被動狀态。心理咨詢過程中,咨詢師被來訪者牽掣,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
終于,在第六次咨詢時,我問阿玦:“該講的,你都講得差不多了,對吧?”阿玦點點頭。“那麼,現在我可以提問了吧?”阿玦又點頭表示可以。
我看着阿玦說:“我用了五次的咨詢時間來聆聽你的故事,每次一個半到兩個小時,我想你需要表達的内容都在裡面了。那麼,從此刻開始,請你跟随我的引導,可以做到嗎?”
阿玦點頭,卻又迷惑不解地看着我。我告訴阿玦,她的叙述很混亂,情緒也很混亂,在這樣的混亂當中,不利于我們看清事物的真相,所以理順情緒與感受有助于我們發現問題,并找到方向。
很多時候,我們知道所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但卻迷茫着,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并且,在所發生的事物面前,我們也是無助的,有種命運被裹挾着,迫不得已繼續向前的感覺。在這些事物,這樣的感受面前,我一直覺得心理咨詢師所做的事就是:撥開情緒的迷霧,用一根金線,把所有散落在記憶草叢裡的零碎故事串聯起來,還原整體故事的本來面目。
阿玦的故事,就始于那一刻,從處理與母親的分離開始,我們慢慢地還原了她的人生……
零零零柒
阿玦也是如此,希望在家庭中替補缺位的父親照顧病弱的母親
阿玦出生于一個很不錯的家庭,母親是個大型國企的廠長,父親是本廠的供銷人員,家庭條件優渥。阿玦小時候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留着長長的頭發。那時,母親很愛阿玦,也愛打扮阿玦,她也曾非常喜歡穿裙裝。可一切都在阿玦九歲那年改變了。
從阿玦朦朦胧胧懂事開始,她就覺察到父母的關系不太好,爸爸經常不回家,回家也是跟媽媽吵架。時常地,夫妻倆大吵之後,爸爸摔門而去,媽媽在家獨自飲泣。那時,阿玦的母親身體不太好,經常生病住院,小小的阿玦照顧着母親,感覺很無助。
九歲那年,有一天晚上,母親忽然發病,暈倒在地。阿玦吓壞了,哭着喊着,用盡力氣想把媽媽扶起來,移到床上。可是幼小的她,如何能攙扶起昏倒的成年人?阿玦沒有辦法,隻能哭着敲響了隔壁人家的門。在隔壁叔叔的幫助下,阿玦把媽媽送進了醫院進行搶救。阿玦說:“母親入院的第二天,我就去剪了頭發,換下裙裝,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男孩子。”
阿玦從那之後就把自己變成了一個男孩子。我們追尋着阿玦幼年的心路曆程,她說看着媽媽昏倒在地,想把她扶起來,可是無論如何都扶不起來,隔壁叔叔一來就輕輕松松地把媽媽扶到沙發上,好羨慕他的有力。我問阿玦為什麼沒有想過找父親?她說以前媽媽生病時找過,也攔過爸爸的自行車,求他去看媽媽,可那男人太無情了,說什麼都不肯回去看看,我恨他!說這話時,阿玦的眼裡露出仇恨的光。
“媽媽太可憐了,我要照顧她。然而,我隻有變成強有力的男人,才能照顧好生病的媽媽”。這是阿玦心裡的想法。從心理學的角度看,這是一種補位現象,當家庭出了問題,孩子出于對家庭的忠誠,對弱勢一方的愛,會無意識地進行替補。阿玦也是如此,希望在家庭中替補缺位的父親照顧病弱的母親。
零零零捌
阿玦認為母親的死跟父親脫不了關系,要不是父親經常在外沾花惹草,母親也不至于氣出病來,更不至于早早地就去世了。她說她恨,好恨!
十一歲的時候,媽媽把阿玦送到了北京,交給遠在北京的舅舅照顧。媽媽告訴阿玦,北京的教學條件好,讓她在北京好好地上學。阿玦很擔心母親,但母親很堅決,一定要阿玦在北京念書,以便将來考個好大學。
阿玦在北京生活了一年,舅媽偏心自己的兒子,話裡話外地嫌棄阿玦,總覺得阿玦是個累贅。阿玦不解,問舅舅,舅舅不說;問母親,母親也隻是讓她忍着,從小在母親百般呵護下長大的阿玦漸漸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終于有一天,媽媽的電話再也打不通了,阿玦慌了,找舅舅拿錢要回四川,舅舅不給,反而把阿玦身上的零花錢全收走了。這下,阿玦更加肯定媽媽和舅舅有什麼事情瞞着自己。
阿玦偷偷地離開了舅舅的家,到火車站混進了站台,又偷爬上了火車,身無分文地踏上了回川的路。她說那趟旅途走了一個多月,無數次地被從火車上攆下,又無數次地偷爬火車,也乞讨過,哀求過,撿過垃圾箱的食品果腹。憑着過人的毅力與方向感,十二歲的阿玦終于像乞丐般地回到了四川,她飛一般地向家裡跑去。
家門還是那個家門,阿玦敲着、喊着,希望媽媽打開房門接納自己。然而,開門的卻是陌生人。阿玦蒙了,以為自己走錯了樓層,反複地上下查看。這時,隔壁的人家開了門,将阿玦接納了進去。鄰居告訴阿玦,她媽媽死了,爸爸把房子賣了,搬走了。
拿着鄰居給的父親的新地址,阿玦明白了母親送自己到北京的用意,也明白了舅媽話裡話外的嫌棄。想必那時,媽媽已明白自己時日無多,想把孩子托付給舅舅照顧。回憶中,阿玦恨恨地說:“他們拿了我媽一大筆錢,卻不肯好好照顧,讓我過着寄人籬下的日子!這樣的親人不要也罷。”
有了新地址的阿玦流着眼淚找到了父親的新家,她的頭腦裡回響鄰人吃驚的話:“你媽死了,你不知道嗎?你爸爸把房子賣了,搬家了,也沒給你新地址嗎?”在這樣的刺激下,阿玦敲開了父親的房門。開門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打扮得很妖娆。母親剛去世,父親就迫不及待地找了新歡,阿玦的情緒崩潰了,她歇斯底裡地跟那女子鬧了起來,父親聞聲從裡屋出來了,看到阿玦很是吃驚,不分青紅皂白地護住了那個女子,揚手給了阿玦一記耳光,情緒失控的阿玦第一次動手砸了父親的家。她說此後,我幾乎每年都要帶人砸他的家,他搬一次,我找一次,找到就砸。
阿玦認為母親的死跟父親脫不了關系,要不是父親經常在外沾花惹草,母親也不至于氣出病來,更不至于早早地就去世了。她說她恨,好恨!
零零零玖
從此以後,阿玦就徹底男性化了。她像男人一樣說話、做事,也像男人一樣地抽煙喝酒、打架鬥毆。
從此以後,阿玦就開始浪迹社會,再也沒有投奔過任何親人。她說:“在社會上,我認了一個師傅,師傅對我很好。他手下有好幾個兄弟,号稱‘七虎’,我是‘七虎’之一。那時,我們經常為搶‘地盤’打架鬥毆,每次打架我都沖到最前面,打鬥也是最不要命的,根本不管自己會不會受傷。”
“師傅不知道你是女的嗎?”我問。
“不知道,就連同進同出的‘七虎’也不知道,隻有師娘知道。”阿玦說。
“師娘怎麼會知道呢?”我又問。
“女孩子到了十四五歲要來‘大姨媽’,師娘就知道了。那時,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一臉懵的我在師娘的幫助下手忙腳亂的處理着,吃上了停經藥品。”
從此以後,阿玦就徹底男性化了。她像男人一樣說話、做事,也像男人一樣地抽煙喝酒、打架鬥毆……
在細細的回憶中,我敏感地覺察到了阿玦内心隐藏着的孤獨。我問阿玦為什麼會有孤獨感?阿玦長歎了一口氣,說要是我爸能好好地對我媽,相信我們一家一定過得還賴,我也不至于犯罪。我媽那人嘴硬心軟,心底其實一直都期盼我爸能回來,雖然她從來不說,但我能感覺到。
零零壹零
我們的生命是傳承的,有些語言不需要叙述就能在血脈之中傳遞,且不受時空的阻隔
是時候處理阿玦的家庭問題了。我移來一張椅子,讓阿玦想象母親坐在那裡的形象。阿玦閉上眼睛,開始進入想象,她的面容虔誠且期待。
當阿玦一字一句地向母親傾訴着思念與懊悔時,晶瑩剔透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般從她的眼眶滾落。十四年了,這些話深埋在心底,從未有機會說出來,她哭着說着,撕心裂肺地喊着:“媽媽,我想你!我好恨自己去了北京,連你的最後一面都沒見着!我也好恨爸爸,他隻會氣你,卻沒能照顧好你!”
阿玦的情緒問題到此時完全呈現出來了,她恨母親離世得太早,恨父親的絕情寡義,也恨自己聽從安排,喪失了與母親最後的相聚時間,然而,她更恨與深愛的母親天人永隔的事實。這是她的生命無法承受之重!
然而,現實無法逆轉,唯有的隻能是接受。阿玦的情緒平複下去後,我讓阿玦坐在母親的位置上,去接受母親最後的遺言,以彌補未能見最後一面的遺憾。阿玦目露惶惑,這能感受得到?
能!我們的生命是傳承的,有些語言不需要叙述就能在血脈之中傳遞,且不受時空的阻隔。阿玦懷疑地問:“你不會誘導或者暗示我,讓我以為它是吧?”
我攤攤手:“我除了引導你進入狀态,其他的一句話都不說,這你該信了吧?”
“好!那我就試試。”阿玦同意了。
閉目坐在母親所在的椅子上,阿玦慢慢地把自己與母親融為一體,重新回到生命共生的狀态。然後,“母親”睜開了眼,看着面前痛哭失聲的“孩子”。“她”慢慢地開了口,輕輕地安慰着孩子,緩緩地訴說着自己的擔心與牽挂,說着那些不舍與猶豫,也說着自己内心的期待與盼望。當她借着阿玦的嘴說出“不要記恨你爸爸,他是你在這個世上最親的親人了。”屬于阿玦的眼淚瞬間奪目而出。
“好神奇啊,我好像真的聽到了媽媽的話!”結束後,阿玦興奮地說。是啊,十四年了,能再次與早亡的母親隔着時空對話,這種感受真的很讓人興奮。 我很理解阿玦的感受。
零零壹壹
一次次地分享,一次次地鞏固,阿玦的狀态越來越好,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明媚如窗外的陽光。
接下來的咨詢也就順理成章了,阿玦很快地就意識到自己所有男性化的行為方式和男性化的狀态,都跟母親有關,出于對病弱母親的深愛與自己的遺憾!并且,父母關系不好,跟二人地位懸殊、父親滋生自卑有關,跟他們的相處方式有關。阿玦回憶起了很早以前一家人和和睦睦生活的場景。這些記憶原本都被阿玦屏蔽了。
阿玦開始釋然,一直燃燒在心底的怒火慢慢地熄滅了。随着阿玦狀态的改善,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訴我:“現在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混賬。老實地告訴你,我們犯罪是黑社會性質的,我夥同‘七虎’做了許多坑蒙拐騙和入室搶劫的事情。以前不以為然,認為生活就是弱肉強食,可現在才明白這種看法有多離譜,多荒唐!”
我有些驚訝地看着她,阿玦羞澀地笑了:“老師,我昨晚取下了緊身内衣,十幾年了……我一直讨厭自己是個女人。如今感覺不一樣了,我覺得做女人也沒什麼不好。”
“老師,我爸昨天來接見了,我第一次跟他好好說話了,以前不是怒目而視就是冷嘲熱諷。你知道我爸爸是啥表情嗎?他哭了,哭得鼻涕都流出來了,他也顧不得擦,就那麼看着我。我這才發現他其實也老了,又被其他女人騙得好慘,也怪可憐的。”
“老師,昨晚我幫同改寫信了,她們都誇我的字寫得好好哦。我媽當年可是給我報過書法班的,我也是好好練過一陣子的。”
“老師……”
“老師……”
一次次地分享,一次次地鞏固,阿玦的狀态越來越好,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明媚如窗外的陽光。她說自從意識到跟母親的關系狀态後,漸漸地理解了母親的狀态對自己的影響,更是在明白了父母之間的關系,以及母女間的牽絆後,就漸漸地感覺當“男人”這麼多年其實也很累,得拼命地僞裝,就怕被人發現,入獄後不用裝了,但卻已經養成了習慣。眼下,她終于能從這個習慣中解脫,重新感受到自由,也能夠慢慢融入生活了好幾年的環境當中。
零零壹貳
關于過去,曾經以為生活是地獄,我正坐在地獄的火山口,如今才發現黑暗的其實隻是自己的心靈
咨詢結束後,在阿玦刑滿釋放前,我們又見了一面,這次不是咨詢,而是道别。當她緩步走進咨詢室時,寬大的囚服套在身上,然而,屬于年輕女性的袅娜依舊在淺藍色的囚服中若隐若現。她的頭發長了,順滑地貼在耳畔。就在那淡黃色的沙發上,她輕松地坐下,喜悅地說明天要走了,爸爸要來接自己。旋即又有些扭捏地告訴我,父親希望她穿着裙子出去,但這個要求被拒絕了,她輕歎了一聲,說十幾年未穿了,很不習慣。沉默了一小會兒,她有些艱難地開口說,以後會不會再穿裙子也不知道,可至少會打扮的中性點,不會再讓人産生性别的錯位。說着,她面帶羞愧地看着我,低低地問:“讓老師您失望了吧?”神情中有種怯怯的味道。
我含笑地望着她,告訴她怎麼選擇穿着是每個人的自由,穿裙子也好,中性服裝也罷,都隻是一種裝束,隻要她内心确定了自己是什麼人就好。她高興起來,眉眼舒展了:“确定了,我是女孩子!”
興奮的阿玦絮絮叨叨地道出生活計劃與人生規劃後,忽然變得很嚴肅。她沉凝地說道:“我發現身邊的人,有的人生活得很苦,但能在痛苦中追尋快樂;而相比她們來說,我算是幸福的,可我卻死死地盯着生活中黑暗的地方。關于過去,曾經以為生活是地獄,我正坐在地獄的火山口,如今才發現黑暗的其實隻是自己的心靈。”
梅子老師
梅子老師(王竹梅)
成都女子監獄心理健康中心資深心理咨詢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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