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少功著《馬橋詞典》中說,馬橋人語言裡有一個“nia”字,作者找遍許多字典詞典,甚至找來江蘇教育出版社的《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也沒有找到合适的可以表達其意思的字,隻好勉強用一個“嬲”字代用。
書中說,在馬橋人的語言中“nia”這個音,常表示“戲弄、逗耍”,相當于普通話“惹”的意思,比如說:“不要nia叫花子”這樣的意思,因為找不到合适的字,就被《馬橋詞典》寫作:“不要嬲叫花子”。書中還說這個“nia”在當地還有“用漿糊或膠水粘東西”,“親熱、糾纏”等意思,都給它寫作了“嬲”字。
那麼正好,我們南昌話以及江西方言也有這個表示這些相近意思的“nia”音,看到《馬橋詞典》把這些“nia”都寫成“嬲”,我們覺得非常不妥。衆所周知,“嬲”這個字讀音為niao(鳥),在許多方言土語中它都是地道的污穢髒字,而且從它的字形就可以看出來,通常都有淫蕩下流的性行為之意。
雖然多數詞典解釋“嬲”字時,因為這個字實在不雅,而采用迂回隐晦的方式,把它解釋為“戲弄”“糾纏”或“攪擾”等義,但仍有詞典對它的解釋能比較直示其原意,并且用具體實例來揭示“嬲”最初的不雅内容。比如許少峰編《近代漢語大詞典》解釋“嬲”意思是:“糾纏”“男女胡調”。而後對應舉例兩個:1)“《雪月梅》第二三回:’有數十倭奴聚集在一大宅院内,着衆婦女與他造飯,其馀各嬲一個,當衆宣淫。’”2)“《梼杌萃編》第一回:’那龍鐘仁煙瘾既大,精神又不濟事,每天晚上被這楊姨娘總要嬲住了,了一回公事。’”雖然這部詞典含蓄解釋“嬲”有“男女胡調”義,但是通過對應的上述舉例,大家還是明顯可以知道“嬲”字最初真實之意是等同于“下流淫亂”是吧?
那話說回來,“嬲”的意思原本如此不堪,讀音又跟方言表示“惹”“粘”意的nia不同,因此,即便如《馬橋詞典》所說是以“嬲”代用表示方言中“nia”音之意,那也是不能叫人首肯對吧?那麼,我們方言裡存在的“nia”這個詞有沒有對應的字寫呢?确實很多字典詞典裡找不到這個字,連《康熙字典》裡也沒有找到。于是我們隻好推理一下,大家知道,江西贛語方言,大體上形成于宋,對應的是中古漢語,那麼成書于宋朝的《廣韻》會不會有記錄南昌話“nia”意思的字呢?于是我們循着《廣韻》的古韻分類方式,終于在其去聲第四十禡韻中找到了這個nia字(見圖片),此字現有的輸入法打不出來,字形是“月多”并為一起而成,《廣韻》對其反切注音是“乃亞切”,對應的拼音讀音就是“nia”(去聲),并且《廣韻》對該字解釋是:“膩也。”而該字“膩”的意思也正是南昌話nia字的基本意思。南昌人吃一些油膩粘膩的肥肉糯米食品吃膩了時,就會說:“吃nia到了”(nia為陽去聲21度),意即普通話說的“已吃膩了,不能再吃”的意思。因為南昌話的nia基本意思是“膩”,由“膩”義中包含的“多”“粘”“飽和”等意思引申出去,南昌話的nia又可以表示:“孩子對父母或妻子對丈夫撒嬌”的意思,也就是過多而令人膩味的親熱意思,而這種撒嬌通常南昌話都是說成“發nia”(陰平聲54度)。第三,南昌話中nia字還常常表示“招惹”意思,意即當事人主動對某人接觸是非常不應該的惹麻煩招禍行為,所以南昌人也經常告誡自己孩子見了壞人或叫花子要躲着點,“不要nia佢(他)”或“不要nia叫花子”(這個nia讀上聲)。那麼很顯然,南昌話nia的這些意思都可以跟《馬橋詞典》裡nia的意思一氣相通,馬橋人的nia照理也是《廣韻》中此字書寫的。
所以我們說,南昌話中nia字根本沒有“嬲”字與生俱來的髒字意思,《馬橋詞典》借用“嬲”字來書寫跟南昌話nia字接近的“惹”“親熱”“糾纏”“粘”等馬橋人說的“nia”字,這是十分不妥和不可接受的。而且由于《馬橋詞典》用“嬲”來寫nia,現在百度詞條已經把馬橋人nia字的這些意義列為了“嬲”字的一類意義,這就擴大了其不良影響,所以我們在這裡把《廣韻》中正确的書寫方言的nia字(“月多”并合為一體)講出來,希望能還方言裡nia字本來的不帶髒字意思的面目。
(南昌話也有nia表示“塗抹漿糊粘東西”的意思,此意思被轉讀為n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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