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題:海南周刊丨《山海經》裡的鲛人——泣珠還恩滄海鲛
文學、影視所構築的世界向來不乏奇幻瑰麗,各種上古異靈神獸衍化而來的精怪形象,輪番在虛化時空背景的四海八荒大放異彩。地上走的九尾狐、大巴蛇,天上飛的畢方、金翅鳥、純種或雜毛的鳳凰……一時間各領風騷。如今,水裡遊的“鲛人”族又成為新晉流量,上岸霸屏玄幻仙俠劇,與人、與狐或其他不明物種縱橫四海,演繹着一出出關于愛戀、自由和守護等主題的大戲。
《山海經·海内南經》關于鲛人的畫像。
《山海經·海内南經》關于鲛人的描述。
鲛人不是美人魚
鲛人的影視設定大多為人身魚尾的水陸兩栖生物,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受西方人魚形象的影響,和中國古籍記載頗有出入。中國本土“鲛人”一詞大緻有兩種指稱:一是有人的部分特征的魚類或其他非人生物,二是身上有類似魚鱗文身或濱海從事漁業生産的人類。中國古老的博物志《山海經》對這兩類混稱為“鲛人”的生物都有記述。
《山海經·海内南經》提到了伯慮國、離耳國、雕題國、氐人國等南方古國。其中,氐人國的“人”,“人面而魚身,無足”。《海内東經》中“陵魚”也有人的特征:“陵魚人面,手足,魚身,在海中”。“陵魚”按字面意思,就是能上岸生活的魚,有這技能的魚在海南倒也未絕迹,如現身于海口五源河濕地公園的“鳝王”花鳗鲡(又稱“過山龍”)可上岸捕獵,“海南婆”攀鲈(又稱“過山鲫”)也因會爬樹而得名,隻是未見類似人面與手足的體态罷了。《北山經》中“人魚”條:“……人魚,其狀如魚,四足,其音如嬰兒”這裡被稱為“人魚”、長着腳、哭聲像嬰孩的生物,據郭璞說就是兩栖生物大鲵(又稱娃娃魚)。另外,據《屍子》《博物志》等古籍記載,漢民族神話中為大禹治水獻出河圖的水神河伯也是人面魚身的形象。
晉人郭璞給《山海經》作注時特别點了離耳和雕題兩國:“離耳,锼離其耳分令下垂以為飾,即儋耳也,在朱崖海渚中;雕題,黥涅其面,畫體為鱗彩,即鲛人也。” 按明正德《瓊台志》引用《異物志》的說法,“儋耳”即大耳朵,一般采用镂空的方法把耳垂撐得像幾根晃蕩的雞腸一樣。現在東南亞婆羅洲島上的達雅族婦女還喜歡佩戴超重耳飾,以把耳朵拉到肩膀為美。至于曆史悠久的文身族群是出于原始的圖騰信仰還是為漁獵活動驅害護體而文身已不可考。在其他詩文典籍中還有他們和内陸交往以及貿易的傳說,唐代鮑溶詩中“鏡湖女兒嫁鲛人,鲛绡逼肖也不分” “幾回入市鲛绡女,終歲啼花山鹧鸪”等,後也被稱為“淵客”“泉客”“泉先”的鲛人大概是擅長紡織的濱海族群。
電視劇《那片星空那片海》中的鲛人形象。
魚人成為濱海聚落的拓荒者
值得一提的是,清代屈大均的《廣東新語》所載“盧亭”亦稱“盧餘”“盧亭魚人”。他們皮膚黑,毛發和眼睛是黃色的,有寸把長的尾巴。随波而至,膽小怕人,與人無害,據說這個群體是東晉末年民變首領盧循餘部的後代,後在粵東海島以蚌殼建居所,采藤捕蛎為業,他們成為粵東某些海島及濱海聚落的拓荒者。
其實,世界各地的沿海沿江地區幾乎都有關于人魚的傳說。古巴比倫和地中海沿岸崇拜人魚神歐尼斯與阿塔佳提斯。古希臘神話中有能幻化成人魚的海妖,《荷馬史詩》中那位用歌聲迷惑奧德修斯的塞壬,本是半人半鳥、性别不明,逐步演化成在天為鳥、在水為魚的女妖,充滿了魅惑和危險,西方後來的人魚形象大緻是按這個思路來刻畫的。當然,美人魚中也有溫良恭儉的,如安徒生《海的女兒》中小美人魚、波蘭華沙的美人魚等。随着文學、繪畫和雕塑等多種藝術形式的不斷渲染,西方美人魚逐漸成為我們熟知的腰部以上是女性,腰部以下為魚身的形象。
電視劇《鏡·雙城》中的鲛人形象。
鲛人泣珠,懷璧其罪
據幹寶《搜神記》所載,傳說中的鲛人至少有兩大技能:其一,善紡鲛绡,遇水不濕。中國古典詩詞中承載着相愛而難相守淚水的“鲛绡”即源于此。最著名的莫過于抒寫陸遊與唐婉悲情的“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鲛绡透。”(陸遊《钗頭鳳》)修道的海瓊子白玉蟾也用“鲛人雨泣”寫雪撲雙睫、情絲難斷:“撲落梅梢穿度竹,恐是鲛人訴泣……滿空浮、似片應如粒。忘煉得,我雙睫。”(白玉蟾《賀新郎》)其二,和伊索寓言中會下金蛋的鵝類似,鲛人的眼淚可化為價值連城的珍珠。杜甫所記“客從南溟來,遺我泉客珠”,泉客即指鲛人,“泉客珠”應是南方來客極珍重的饋贈了。至于後世盜墓及玄幻文學中常寫鲛人膏脂可以制作長明燈,那是敲骨吸髓地榨取其最後的價值了。
《太平禦覽》中有個故事同時展現了鲛人的這兩項生存技能。鲛人上岸借住百姓房子,一門心思搞事業,天天紡織絹紗做買賣,臨走時不忘知恩圖報,泣淚成珠回饋房東。江南《九州缥缈錄》中的“海市蜃樓”即設定為鲛人們出售交換鲛绡的集市。蒲松齡《羅刹海市》更是将“海市”描繪成充滿了真善美的理想之城。後代文人也愛歌詠鲛人的報德之義:“湘靈悲鼓瑟,泉客泣酬恩”(劉禹錫)、“舉目凄涼入破門,鲛人一飯尚知恩”(方幹)。
鲛人泣珠與其說是鲛人的傳奇,不如說是采珠人以及底層百姓的血淚史。史料記載,五代時,末代南漢王劉鋹奢華無度、以沿海數千疍民子弟編制的特種部隊專事采珠,并取“水懷珠而川媚”之意,将這支隊伍稱“媚川都”。據說,士兵們要綁上石塊以沉入海底進行采珠作業,衆多士兵因窒息而死。南漢被宋滅國後,劉鋹讨好趙匡胤,用海珠編織成一副“珠龍九五鞍”進獻新皇。趙匡胤感慨道:“手藝如此工巧,若專注于治國,哪裡會這麼快亡國!”
《鏡·雙城》說:“一個人如果還知道流淚、還知道痛苦,那必然就還有他要守護的東西。”推而言之,鲛人泣珠,懷璧其罪。古往今來,所有的純良、仁善或許尚稚弱,可若是真善美的所在,理應得到珍視、培育與守護。
漢畫像中的人魚。
清代畫家在《海錯圖》裡描繪的人魚。(張意薇)
來源:海南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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