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關如是

我的記憶，開始于三歲。那一天，我為父親披麻戴孝。

我十五歲嫁人，嫁給了袁熙，他的父親是袁紹。婚後一年之後，袁紹帶着袁熙出任幽州，而我留在冀州侍奉婆母，此一别，五年。

我還記得那一天，天氣風和麗日，而我在堂卻坐立難安。曹操率大軍攻下邺城，曹操之子曹丕率軍而來。

那扇高大的袁府，最終被人所破。曹丕一身盔甲，浴血而來。

侍奉五年的婆母早已經吓破了膽，跪在曹丕面前：“袁熙之妻甄氏，貌美冠絕天下。願獻給将軍，換我袁家老小活命。”

我垂着頭，跪在人群當中，從指尖處開始變涼，一直冷到心窩。

我看着眼前的戰靴，最終緩緩擡頭，我沒有看向曹丕，我看的是他身後的水塘。

曹丕朗聲道：“既然袁家無情無義推你出來，你又何必固守貞潔？”

我覺得他說的對。

我被曹丕安排在富麗堂皇的宅子中，最終等來的是納妻文書。我輾轉反側，最終說服了自己。

我為什麼要去死？如果要嫁人，就要嫁給最尊貴的人，同樣的事情，我已經不想在重來一次。

嫁給曹丕為妻，我的日子還是很好的，四年之間，我生下一子一女，是為曹丕的長子。

直到公公曹操最喜愛的兒子曹沖去世，為了給曹沖冥婚合葬，那個嫁過去的倒黴女子，就是我甄家女兒。

我此時才算得上看清，對于權貴而言，沒有感情可言。我開始重新估計自己在曹丕心裡的位置，我可以不争不搶，可是我還有兒女，我要去争去搶，我要有保護兒女的能力。

我開始潤物無聲地為自己博得好名聲，從婆母卞夫人開始。我博得她的歡心，為自己赢得賢名。

隻有我站得夠高，才沒有會低看我的孩子，他們才有選擇的權利，我不要他們像我一樣。這樣的人生，我一個人過，就夠了。

我知道我算不上絕頂聰慧，留得住男人心的，隻有容貌。我能加以利用的，隻有這幅角色容貌。有時候，我都會嫌棄自己，我何嘗不知道以色侍人不長久，可是美色常駐，君心才能長留。

在我嫁給曹丕的十六年之後，曹丕成了皇帝。

漢獻帝禅位曹丕，同時将兩個女兒許配給曹丕為嫔妃。我看着如花般嬌豔的女子，終于意識到，我已經老了，我已經三十七歲了。

可是曹丕會有源源不斷的美貌女子，我的兒子将不會是他唯一的兒子。

況且曹丕現在最喜歡的就是郭貴嫔，我其實也很喜歡她。郭貴嫔閨名郭女王，和她的名字一樣，她的人一樣鮮活張揚，和謹慎小心的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唯一慶幸的就是郭貴嫔沒有子嗣，否則我真的會害怕，害怕作為父親的曹丕，是否會愛屋及烏？

曹丕已經很久沒來看過我了，我其實和難過，畢竟十餘年的感情，哪能說斷就斷，我也曾為他付出過真心，隻是時間久了，這份真心就給了兒子。

我時常看着窗外的水塘，時常想起和他的初見。

我的宮殿人來人往，看着她們年輕的美貌，我也會發牢騷，終究再美的容顔，也抵不過時間的侵蝕。今天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輪到郭貴嫔？

隻是這宮廷的風啊，吹得太快了，一直吹到曹丕的耳中，我以為他會氣勢洶洶地來見我，然後說我妒忌，然後拂袖而去。

我沒有等到曹丕的到來，可是我等到了他親賜的聖旨，一杯鸩酒，了我殘生。

我看着眼前的鸩酒，這不過是曹丕登基為帝的第一年啊！我聽着聖旨上的字句，那一句“被發覆面，以糠塞口”，令我錯愕。

原來令他傾心的美貌，他覺得是錯。原來令他解憂的言語，他覺得是錯。所以讓我面目不能見人，口中不能言語。

曹丕，我竟不知你還是一位多情的人。多情于郭貴嫔，絕情于我。

我久久沒有接旨，因為我在等，我時候卞夫人多年，等着她能對我施以援手。我再等，等着還可以見兒女一面，如果說還有什麼遺憾，就是我沒能在好好陪着他們。

可是我什麼也沒有等來，在曹家十七年，到最後我還是孤身一人。

鸩酒不難喝，可是人心真難測！

我看着窗外的水塘，如果當年沒有一念之差，就沒有如今多活的十七年，也就沒有了這麼多的牽挂。

我回望來路，卻早已經記不清了，我記得我姓甄，卻記不清我叫什麼了。這麼多年，我是曹甄氏，卻不再是我自己！

來生，我想有一個安穩的人生，嫁一個對我很好的丈夫，他沒有别人，隻有我。如果這些都是我的貪求，那麼，誰都好，我隻要來生不再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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