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戰區某旅組織官兵對各個執勤點位進行武裝巡邏。 劉常春攝
界碑,莊嚴而神聖,象征着國家的領土和主權,是一代代邊防軍人心中的精神圖騰和使命符号。
一座座界碑串連起來,組成的是祖國的輪廓;一段段感人故事融合在一起,勾勒出的是軍人的戍邊年輪。
在邊防軍人眼裡,界碑從來就不是一塊冰冷的石頭,每一塊界碑背後都有一段動人的故事;在軍事記者眼中,走近界碑才能感悟邊防軍人的戍邊情懷。
前不久,駐守在祖國小興安嶺地域的北部戰區陸軍某邊防旅四連,開展千裡邊關界碑描紅活動。記者和官兵一起精心地描紅一座座界碑,采撷到界碑背後那一個個感人故事。
1奉 獻
“命令就是用自己的命,完成上級的令”
“老規矩!”沒有多餘的話,幹淨利落。
來到222(1)号界碑,北部戰區陸軍某邊防旅四連四級軍士長楊聖超,并沒有着急拿出毛筆和紅漆,而是組織參加界碑描紅活動的戰士,将自己水壺中的水鄭重地倒在了這座界碑旁。
這是他們傳承了40年的規矩。從1980年開始,連隊每年八一都要組織界碑描紅活動,222(1)号界碑是活動的第一站。每次描紅前,他們都要舉行一個特殊的“祭奠儀式”。
這次也不例外。楊聖超莊重地把水倒在界碑旁,然後向界碑敬了一個軍禮。那一刻,他眼前又浮現出連長在界碑旁講述烈士齊國斌故事的場景。
那是1980年1月14日傍晚,天空像是被打翻了的面盆,漫天大雪打着旋兒往下飄。
班長齊國斌和戰友臨時接到“執行潛伏任務”的命令。出發前,排長見齊國斌站完崗還沒來得及吃飯,就把一個裝滿熱水的水壺塞給了他,讓他喝點水暖暖身體。到達潛伏位置後,連長傳達上級具體任務,潛伏小組迅即消失在茫茫雪野。
隆冬的小興安嶺,零下40多攝氏度的極寒天氣,對每名官兵都是一種考驗。執行任務的地段是界江的風口,鵝毛大雪随着凜冽寒風狠狠地砸在林地上。
擔負任務的齊國斌和戰友李繼武、萬亮,潛伏在隊伍最前沿。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雪還是沒有停。3個戰士身體已經凍得僵直,身下融化的雪水凍成了冰。
此時,齊國斌猛然發現,右側的戰友李繼武腦袋不聽使喚地左右擺動,身體好像想要移動卻又動不了。他爬了過去,見李繼武臉色蒼白、嘴唇發紫,便将自己的大衣蓋在了李繼武身上。他将一直夾在腋下還有餘熱的水壺擰開,把溫水喂到李繼武嘴裡,然後将水壺擰緊放在李繼武懷裡,又爬回到了自己原來的潛伏位置。
一望無際的邊防線上,除了風雪,一切都那麼安靜。即使這樣,齊國斌絲毫不敢掉以輕心。除了拿望遠鏡左右觀察,他不敢有多餘動作,擔心自己哪怕一個小小失誤,會暴露了潛伏行動。
欣慰的是,他看到李繼武已緩了過來,示意要把大衣和水壺還給他,齊國斌搖了搖頭。李繼武不知道,此時的齊國斌身體已經沒了知覺。唯一支撐他繼續潛伏作業的就是兩個如山的字:命令!
翌日淩晨4時,持續10個多小時的潛伏任務終于圓滿完成。李繼武來到齊國斌身邊,想把大衣和水壺還給他。可齊國斌像睡着了一樣,一點回應也沒有。
齊國斌永遠長眠在了邊防線上!
風雪中,戰友們淚如雨下,抱着齊國斌久久不肯撒手……
“什麼是命令?命令就是用自己的命,完成上級的令!”收回思緒,看着描得鮮紅的222(1)号界碑,楊聖超相信:界碑上這筆鮮紅的顔色,齊班長一定能看見。
齊班長更能看到,40年來,一代代邊防軍人都以他為榜樣,以“用自己的命完成上級的令”的高度自覺性紀律性守邊戍邊,使千裡邊關始終穩固如鐵。
2擔 當
“腳踩在大路上隻是兩行腳印,可踩在邊關巡邏路上就是主權的‘印章’”
界碑描紅繼續。楊聖超走在隊伍最前面。
草地上,戰士們腳下的巡邏路線都緊貼着國界線,即便是到了界碑處也都是走折線而不是曲線,轉折的地點一定是界碑的根部。在每一個界碑的根部,他們都留下了一個個深深淺淺的土坑。
一路觀察,記者看到,兩個界碑中心線我方一側的草都被磨得半秃,土都踩實了,不禁恍然大悟:“腳下的路,是官兵硬生生踩出來的。”
如果換個心情,巡邏路上不少景緻其實挺“詩情畫意”的:群山層巒疊嶂,鳥鳴山幽……然而,如果沿着這條“風景線”堅持走上數年,該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先是歡聲笑語,接着竊竊私語,最後默默無語。”楊聖超說,每一茬新兵參加巡邏,都會有這樣一個過程,“時間久了,我們不求能見到一個陌生人,隻求能見到一塊陌生的石頭。”
楊聖超清晰記得,他新兵下班後第一次巡邏,便去了道路艱險的223(1)号界碑,與戰友一起巡查界碑、現地描紅、展示國旗。他還興奮地和界碑拍了合影。第一次休假回家,他急切地把照片拿給父親看。父親問:“界碑是啥?”楊聖超一臉自豪地告訴父親:“界碑就是咱們國家的領土标志。”
這條邊境線,楊聖超已經走了15年。15年戍邊歲月的風霜,镌刻出楊聖超銅像一般的面孔。如今,他的腦子裡像是裝着一張“活地圖”:哪兒有溝,哪兒有坎,行進多少公裡,會出現哪些方位物,閉上眼都是“3D全方位效果圖”。
對于邊防官兵來說,神聖的使命時常提醒他們,自己“站在最前線”。在這個連隊,每個人都熟記一句話:絕不把領土守小了,絕不把領土守丢了。
楊聖超所在的連隊擁有最苦、最險的巡邏線,這些路必須有人去走。陸地邊防的一個意義在于,巡邏到達某片領土,宣示國家主權的存在。
楊聖超說:“腳步踩在大路上隻是兩行腳印,可踩在邊關巡邏路上就是主權的‘印章’。”
一代代邊防軍人皆是如此,長年累月堅持用雙腳丈量國家的領土。因為他們知道:祖國的疆土再大,也沒有一寸多餘的。
“再經過67棵樹我們就到了!”聽了楊聖超的話,記者邊走邊數沿途的樹,果然在第67棵樹旁看到了223(1)号界碑。
楊聖超蹲下準備拿出毛筆的那一刻,記者聽到“嘎嘣”一聲骨頭摩擦的聲響,楊聖超不好意思地說:“歲數大了,腿腳不頂用了!”
楊聖超18歲那年來到這裡服役,多年後他因背疼去醫院,檢查發現身高反而矮了,原因是長期負重,脊椎下陷。醫生告訴他這種症狀一般出現在五六十歲的人身上。
翻山越嶺,隻為守護好祖國的每一寸土地;跋山涉水,隻為看護好祖國的每一座界碑。
這些年,來來回回行走在邊防線上,楊聖超腳上的作戰靴更新了3代,磨壞的少說也有10來雙。在楊聖超的巡邏範圍,白天黑夜他都可以閉上眼走路,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石他太熟悉了。
“身前一座碑,身後萬重山。”楊聖超說,當你看到界碑的那一刻,你會發現它們就是一個個無名戰友,默默守衛着祖國邊疆,你會感受到内心無比的激動,會感受到“中國”兩個字的分量有多重!
3堅 守
“紮根,是一個人的勇敢、兩個人的頑強”
一路上,每描紅一塊界碑,楊聖超就會講起幾個發生在這塊界碑背後的故事。
在楊聖超眼裡,這裡的山、這裡的水、這裡的戍邊人,似乎都被時光凝固,和界碑一起紮根在每個邊防軍人的心裡。
烈日當頭,連綿不斷的山丘、看不到頭的鐵絲網、荒無人煙的原始森林……巡邏車載着執勤小分隊向着最後一塊界碑——位于保興山哨所的225(1)号界碑進發。
楊聖超下意識地看了看表,一再叮囑司機慢點開。
保興山,位于小興安嶺南麓,東西跨越9公裡,南北跨越7公裡,主峰高504.2米,黑龍江由西向東傍山而過。左右斷崖絕壁,讓人望而生畏,原始植被莽莽綿延,終年人迹罕至。
沿着盤山公路蜿蜒而上,突兀的急拐彎讓人不由得抓緊了車上的扶手,隔着車窗就能俯瞰不足1米之外的百米深大峽谷。被譽為“活地圖”的楊聖超早已見慣了這樣的場面。
“這麼險的地形估計不少軍嫂都不敢輕易上山。”聽了記者感慨,楊聖超沉重地說:真正阻斷上山路的不僅是危險,還有保興山上的“四大怪”——三個蚊子一盤菜,七窩蛇鼠一麻袋,十月飄雪五月化,半晴半雨雷電來。“不少和官兵相戀的女孩,到了相親見面這一刻,都會敗給這裡的現實。”他說。
“到了!”正說着,楊聖超指着前方不遠處,記者一下子就看到了225(1)号界碑。
在楊聖超和戰友們眼裡,這座界碑更像是一個“傾聽者”。這些年,有不少結了婚的戰友坐在界碑旁跟媳婦電話吵架,還有一些官兵心裡郁悶了跑到這裡和界碑面對面傾訴……
“你選擇守着江山如畫,我卻隻有幾年貌美如花,愛情裡沒有童話,就走到這兒吧……”6年前,一條分手短信,讓楊聖超一個人坐在這裡難受了好幾個晚上。
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來了聊了近半年的女友來哨所相親。那天,楊聖超特意請連隊給自己開了個綠燈,下山去接女友上來。
女友坐飛機、轉火車、下了客車,終于乘上連隊的“愛情專車”。倆人坐車這一路上基本沒怎麼說話,下了車女友吐了一地。路程近3天,見面2小時,看到大山裡的一切,女友哭着下了山,第二天就發了這條分手短信。
此後,楊聖超又處了2個女友,都沒有走到最後。直到後來,他遇到了現在的妻子,楊聖超才感覺到守在邊防,絕對不是一個人的勇敢,而是兩個人的頑強。
想到這,楊聖超拿出和妻子的婚紗照,思緒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一天——
“終于把自己‘嫁’出去了!”妻子答應他求婚的一瞬間,楊聖超覺得自己更像是被“嫁”出大山的姑娘,滿心歡喜地等待着。
他沒想到,因為比武、老兵退伍、哨所人員調整等原因,婚期被連續推遲了3次。最終,妻子在老家哭着辦完了婚禮,一個人上哨所,到界碑前和他拍了這唯一一張“婚紗照”。
這些年,小兩口因為老人身體不好、孩子出生沒人照顧等問題沒少吵架。每當妻子打電話勸他趕快退伍回家時,楊聖超都會來到界碑旁,一會兒想想當年妻子的好,一會兒又想想自己牽挂的小家,可當目光落到這讓他難舍的界碑時,他都會選擇咬着牙再去跟妻子請求:“再給我幾年時間吧!”
界碑前,楊聖超特意拿出3根毛筆深深地插入油漆内,想象着一家三口一同描紅界碑的樣子。想到幸福處,他微笑着用飽蘸朱漆的毛筆,将界碑上的字描得紅彤彤的。
用嘴吹幹油漆的一瞬間,眼角的淚也被風吹幹了。看着這一幕,記者腦海裡浮現出了界碑相連組成的鋼鐵長城——
正是有了一個個像楊聖超一樣的戍邊官兵,還有在背後默默支持他們的家人,祖國的萬裡邊防線才能真正的巍然如鐵!
版式設計:梁 晨
來源: 解放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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