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歌向暖
01
洪武六年(1373年),李善長告老還鄉,臨走之前推薦同鄉胡惟庸成為右丞相。
大家都知道,在朝廷裡這種人精紮堆的地方,光有後台沒有能力的人,一般隻能跟着别人混吃混喝,做不了什麼大事。
能讓開國公爵之首李善長推薦當自己的接班人,可見胡惟庸的能力是不可否認的,盡管我們現在看不到具體的史料記載。
到了洪武十年二月,朱元璋明诏天下,晉升胡惟庸為中書省左丞相,胡惟庸就此登上了人臣的頂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其谕文為:
朕平天下之初,數更輔弼,蓋識見淺薄,任非其人。前丞相汪廣洋畏懦迂滑,其于申冤理枉,略不留意。以緻公務失勤,乃為嶺南廣省參政,觀其所施,察其自省。今中書久阙丞相,禦史台亦阙大夫,揆古稽今,誠為曠典,特命右丞相胡惟庸為中書左丞相,中丞陳甯為右禦史大夫。且惟庸與甯自廣洋去後,獨署省台,協誠匡濟,舉直措枉,精勤不怠,故任以斯職。播告臣民。
可以看出,這時候的朱元璋和胡惟庸正在蜜月期。
後來的“胡惟庸案”大家都知道,但在洪武十年之前,基本是看不出朱元璋對胡惟庸有動手的迹象的。
胡惟庸真正逆到朱元璋龍鱗的地方在于——他勾搭了禦史台的最高長官禦史中丞陳甯。
這裡有必要了解一下中國古代的監察制度。
從狹義上來講,就是朝廷對文武百官進行監督、檢舉、懲戒;
從廣義上來講,監察還包括言官和谏官對皇帝、宰相等高層決策者進行監督、糾錯。
禦史台和後世的都察院不同——
都察院的長官左都禦史隻是名義上的“總憲”,其下屬13道禦史和六部裡的各科給事中與他們之間并沒有直接的上下級統屬關系。
對于左都禦史提出的要求,各禦史言官不是一定要照辦,因為京官三品以下的京察大權把握在吏部尚書的手上,左都禦史在京察時隻是從旁協助;
禦史中丞則不同。
明代立國之初,在官員的職責劃分上還是繼續沿用前代的各項規定,禦史中丞作為禦史台的一把手,既手握監察大權,又可以用考核表任意拿捏各禦史言官。
政治講究平衡,朱元璋的本意是中書省和禦史台相互掣肘,他在一旁看戲,時常對雙方既打又拉一下。
但是胡惟庸打破了這個平衡。
02
洪武八年的時候,原禦史中丞劉伯溫生病,朱元璋就讓胡惟庸帶着醫生去給劉伯溫看病。
吃了兩副藥之後,劉伯溫上疏說自己中毒了。
《誠意伯劉公行狀》載:
“洪武八年正月,胡丞相惟庸以醫來視疾,飲其藥二服,有物積腹中如拳石,遂白于上,上亦未之省也,自是疾遂笃。三月上以公久不出,遣使問之,知其不能起也,特禦制文一通,遣使馳驿送公還鄉,裡居一月而薨。”
朱元璋不知道是不是忙昏了,沒理這個茬兒,隻是讓使者送劉伯溫回老家。
一個月之後,劉伯溫去世。
在現在的史書記錄中,都寫着是胡惟庸殺了劉伯溫,但我們轉念一想,如果真是胡惟庸殺劉伯溫,那朱元璋在洪武八年的時候為什麼不懷疑胡惟庸下毒?而到了洪武十三年這件事反而成了胡惟庸的罪狀?
不過,劉伯溫的去世對胡惟庸确實是一個重大利好。
因為,此時的禦史台一把手就變成了胡惟庸的死黨陳甯。
陳甯這個人有才氣,但性情很壞,因為其在外任知府任上,老百姓交不起賦稅,陳甯就用烙鐵給他們上刑,人送外号“陳烙鐵”。
陳甯原來是參知政事(胡惟庸原來也是參知政事),估計是因為性情的原因,被人參了一本,又被貶谪外任,是老同事胡惟庸拉了他一把,讓他升任禦史中丞。
《明史·陳甯傳》載:
洪武元年召拜司農卿,遷兵部尚書。明年出為松江知府。......尋改山西行省參政、召拜參知政事,知吏、戶、禮三部事。三年,坐事出知蘇州。尋改浙江行省參政,未行,用胡惟庸薦,召為禦中中丞。
陳甯自然對胡惟庸感恩戴德,禦史台也就此全面倒向胡惟庸。
胡惟庸在權力的賽道上,一邊當着運動員,一邊又是裁判員。
這種情況,朱元璋是忍不了的。
朱元璋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在他親自撰寫的《皇明祖訓序》裡,他諄諄告誡諸王,身邊一定要常備器械甲胄,要兒子們把馬養肥,一旦有事能立刻騎上馬就跑。
《皇明祖訓序》:
凡警備常用器械、衣甲,不離左右;更選良馬數疋,調教能行速走者,常于宮門喂養。及四城門,令内使帶鞍辔各置一疋,在其所在,一體上古帝王諸侯防禦也。
洪武年間除了北方以外,天下總體上是太平的,朱元璋還這麼幹,就是懷疑一切。
可以斷定,他自己在南京城裡一定也是這麼幹的。
這樣的人,他會容忍胡惟庸很久嗎?
當然不會。
晉升胡惟庸為中書省左丞相之後的第三個月,朱元璋就開始布局了。
03
洪武十年(1377年)五月,朱元璋讓李善長、李文忠共議軍國重事。
規定:
“凡中書省、都督府、禦史台悉總之,議事允當,然後奏聞行之。”
在大明朝廷的中央政府内,中書省、都督府、禦史台分别行使的是行政權、軍事權和監察權。
原來這三個機構互不統屬。
現在再插兩個人(李善長、李文忠),明面上三個機構都低了一格,但實際上就是為了打壓胡惟庸的行政權和監察權一手抓。
為了做的不太過明顯,把都督府拉過來陪跑。
而把李善長安排上去,則是安胡惟庸的心,讓他不要狗急跳牆。
真正的殺招在後面。
又過了三個月。
朱元璋再下一道旨意:
“命令六部所屬諸司,奏事毋關白(禀報)中書省。”
也就是明着告訴六部,你們以後奏事可以跳過胡惟庸這個環節,直接來找我彙報了。
至此,被扒了行政權的中書省,還有實權嗎?
那胡惟庸這個中書省左丞相,還是蛻了毛的鳳凰不如雞?
最後,朱元璋設立了通政使司。
這個機構隻有一項工作職責,向皇帝奏報全國人民給皇帝的上疏。
就此拿掉了中書省最後一塊權力。
胡惟庸結了這麼多年黨,在老朱的一通操作下,瞬間變得什麼也不是。
但拿下胡惟庸還缺一個理由。
老天爺并沒有讓朱元璋等太久。
04
洪武十二年(1379年),占城國派使臣前來南京進貢。
但他們到了南京卻發現沒有人和他們對接,直接把他們晾在一邊了。
大街上出現幾個外國人,擱在現在不稀奇,但在當時人們哪怕出個村買東西都要找村長打證明。
而且天子腳下,錦衣衛等等便裝一定是很多的。
占城國來人的事早就有人告訴了朱元璋。
朱元璋出奇的憤怒了,因為他事先不知道這件事。
在朱元璋的眼裡,這并不是一個普通的接待問題,而是他被人蒙蔽的問題,很危險。
朱元璋立刻嚴旨斥責了中書省,背鍋的自然是胡惟庸。
胡惟庸認為這個事不是他的主要責任,因為接待使節是禮部和光祿寺的事。
你老朱之前讓六部直接和你對接,他們都不鳥我了,現在出了漏子卻要我頂缸,我很冤。
而禮部也上疏踢皮球:“接待來使确實屬于禮部的職責範圍,但禮部是辦事機構。按照工作流程,接待來使的規矩是中書省制定的,中書省沒給指标,我們不知道怎麼招呼人家啊。”
一看下面一直在扯皮,朱元璋的耐心早就磨沒了。
于是他處置了中書省右丞相汪廣洋和禮部的大部分官員。
朱元璋的想法是,把這幫人全殺了。或許有一兩個冤殺,但一個隔一個的抓起來,一定會有漏網之魚。
但沒動胡惟庸。
因為朱元璋還想讓胡惟庸貢獻最後一個作用。
05
這年年底,右丞相汪廣洋在被遣送嶺南的途中,被賜死。
汪廣洋自盡後,他身邊一個姓陳的妾室也自盡了。
朱元璋知道了這個事,查了一下,這個姓陳的妾室是一位知縣的女兒,因為陳知縣有罪,家屬沒官為奴後給了汪廣洋。
朱元璋就問胡惟庸:“按規定沒官的婦女隻能給功臣家,汪廣洋是文臣,怎麼也給了?”
這個事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胡惟庸死定了。
因為,汪廣洋雖是文臣,但他也是封了伯爵爵位的。
朱元璋顯然是在刻意找借口,矛頭就是沖着胡惟庸的。
禦史中丞塗節看出了朱元璋的心思,于是告發胡惟庸謀反,一場驚天大案因此揭開序幕。
《明實錄》:
“禦史中丞塗節告左丞相胡惟庸與禦史大夫陳甯等謀反及前毒殺誠意伯劉基事,命廷臣審錄。”
06
關于這件事的起因有這樣一個傳說:
胡惟庸圖謀造反,讓人告訴朱元璋,自己家裡有澧泉湧出,請朱元璋到家裡來看。
就在朱元璋前往胡惟庸家的路上,一個名叫雲奇的宦官跑來,攔住朱元璋。
他跑得太急,氣喘籲籲得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侍衛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以為有刺客,于是刀槍齊下,将雲奇打傷。
可是雲奇站立不倒,指着胡惟庸家的方向。
朱元璋感到有些不對頭,雲奇一定是有什麼情況要告訴他。
于是他連忙登上城牆。
這一登上城牆不要緊,發現胡惟庸家裡藏着許多士兵。
原來胡惟庸是想等朱元璋進到他家以後下手,這是想要造反。
朱元璋趕緊命羽林軍圍捕,把胡惟庸抓了起來。
要不是雲奇告變,朱元璋不就被胡惟庸殺了嗎?
可是這麼大的事情,正史中沒有記載。
為什麼呢?
因為修史的人知道,這完全是編出來的故事。
不僅沒有這回事,連雲奇這個人也是編造出來的。
現在已經無法還原那段曆史的真相了,但是幾乎所有的曆史學者都認為,胡惟庸案的發生,其根本原因絕不是胡惟庸要造反。
《明史·胡惟庸傳》載:“惟庸既死,其反狀猶未盡露。”
不過,說你謀反你就是謀反,需要理由嗎?
07
好了,胡惟庸的最後一個作用出來了——
朱元璋就是要通過層層加碼,把宰相制幹淨徹底的掃進曆史的垃圾堆。
如果胡惟庸的罪名不夠大,就算處置了胡惟庸也沒什麼用。
朝野上下還是會有人上疏恢複宰相制。
那自己不是白折騰了,胡惟庸不是白殺了嗎?
胡案成為了朱元璋大肆屠戮功臣的絕佳借口,看誰不順眼,就給他扣上一頂“你是胡黨”的帽子,百試不爽。
朱元璋就是想讓胡惟庸、讓宰相制變成一條高壓線,誰都不敢去碰。
以後大明的天下,隻允許有一個裁判員,那就是皇帝。
隻不過,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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