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是矛盾的統一體，但劉恺威身上的矛盾感格外強烈一些。

出身演藝家庭，父親是TVB（香港無線電視台）知名演員劉丹，從小父母就希望劉恺威以後能從事朝九晚五的穩定工作，不要進入演藝圈，但他還是成了歌手和演員；他是較早“北上”并與内地影視行業深度合作的香港藝人，但當初卻并沒有想過要主導事業的發展方向，隻是被命運推着往前走。“我覺得自己能主導的隻有私人時間和工作的關系，因為隻有我清楚自己到底想要過怎樣的生活。”

在做演員和做自己兩種身份下，劉恺威是個妥妥的矛盾體。 受訪者供圖

作為演員，他塑造過性格差異很大的各色人物——誤入歧途的葉榮澤（電視劇《創世紀》）、霸道腹黑的莫紹謙（電視劇《千山暮雪》）、多情而心思深沉的帝王（電視劇《寂寞空庭春欲晚》）……他在影視劇的鏡頭前遊刃有餘。一旦卸掉角色的“殼”以劉恺威的身份出現在綜藝《披荊斬棘》第二季（以下簡稱《披荊斬棘2》）的聚光燈下，他就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失去了一位演員面對鏡頭該有的從容。他承認自己有社交恐懼症，并且“應該不止一點點”，隻有拍戲進入角色後才不害怕鏡頭。

從20歲入行開始，他就非常憧憬話劇舞台，直到40歲後終于在内地得償所願，在曹禺、萬方父女兩代劇作家與歐洲戲劇導演“碰撞”的話劇舞台上飾演角色。即便如此，話劇在他心目中的排位也在家庭之後。他深受父親劉丹的影響，接受并享受凡事以家庭為先的狀态。“父親一直都是我的偶像，他對家庭的全心奉獻也影響了我。希望未來能好好陪伴家人，其他都随緣。”

性格

角色是我的保護殼，社恐“不止一點點”

芒果TV正在熱播的全景音樂競演綜藝《披荊斬棘2》裡，劉恺威是32位競演嘉賓之一。正式登場之前的車内采訪環節，他面對攝像機鏡頭顯得有些躲閃，令不少觀衆感到意外。他随後如實“交代”，其實是因為自己害怕鏡頭拍攝，隻有演戲進入角色後才不害怕。第二次公演舞台上，他和鄭鈞、信、郝雲、黃義達、馬頔用“分享療愈會”的形式呈現歌曲《白鴿》，大家圍坐一圈，每個人扮演一個角色，訴說自己的經曆。整個演唱和表演都很精彩，但表演結束後，團隊成員一起登台拉票的環節，網友發現他拿着話筒的雙手不斷在變換姿勢，肢體語言透着緊張。

《披荊斬棘2》的第二次公演現場，劉恺威與隊友表演了歌曲《白鴿》。 圖片來自《披荊斬棘》官微

“我越來越覺得，當自己換上角色的衣服站在那個環境中的時候，好像進入了另外一個人的身體，完全可以撇開一切去演。但以劉恺威的身份面對鏡頭時，我又感覺這個人好像沒什麼有趣的東西能展示給大家的。”他告訴新京報記者，拍戲、唱歌之外的其他工作中，很難自然放松地呈現自我。比如拍雜志，他從技術上知道自己應該配合攝影師展現哪些角度，但隻要現場的人比較多，他感覺到注視自己的目光比較多時，就會忍不住緊張。為了完成拍攝工作，他隻能請工作人員盡量不要看他，或者拍攝時站到他的視野之外。

他形容自己從小性格内向，隻有在非常熟悉且有安全感的環境裡才會完全放松。人多的場合，他更願意待在人群的外圍。但另一方面，他和一群人相處的時候又很在意整體的氛圍，希望所有人都能開心。一旦嗅到有任何不對勁的狀況，他就會主動找一些話題來充當氣氛緩和劑，結果卻常常成為話題終結者。“不管是在劇組、在朋友家裡，還是在聚會上，我這麼做都已經變成習慣了。而且往往我自己意識不到，事後聽别人說起才反應過來，當時自己是想維持一個和諧相處的氣氛。”

劉恺威承認自己是有社交恐懼症的，而且“應該不止一點點”。演員的職業性質決定他們注定是要被大衆注視乃至審視的，他做演員的伊始就必須要面對“社恐”的困擾。“現在偶爾在電視上，我會看到一些早期在香港拍的電視劇，能感到那是一個特别羞澀的人在讀台詞。我每一次看都感到很尴尬，尤其能感受到自己當時的尴尬。”這種情況在他入行的頭幾年尤為明顯，比如他的電視劇處女秀——TVB的家庭時裝情景劇《真情》（1995）。他在劇中飾演李标炳（劉丹飾）的幼子李添安，那也是他第一次跟父親劉丹一起演戲。

電視劇《真情》是劉恺威（中）出演的第一部電視劇，也是他和父親（左二）的首次合作。

第一次演戲就是和父親演對手戲，這個熟悉的“對手”并沒有讓他感到放松，反而更緊張了。“如果演對手戲的人是我的朋友，那應該會很開心。可那個人是我的父親，開心當然也會有，但緊張更多一些。我估計大部分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都不會渴望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是跟父親合作吧。”回想起來，他覺得《真情》是一次很寶貴的機會和珍貴的人生經曆，但當年演的時候真是既尴尬又緊張。“那時我的表演經驗還是一片空白，經常NG。父親又是那麼敬業而有經驗的演員，他在看着我表演，很難以形容當時的感覺……反正每天都抱着一種很擔心的狀态去上班，希望自己可以演得好一點。”

父子

叛逆的“乖小孩”，跟父親學會以家庭為重

劉恺威的父親劉丹（本名劉慶基）是香港TVB的知名演員。他在周潤發、趙雅芝主演的電視劇《上海灘》（1980）中飾演過馮敬堯，在1983版的《射雕英雄傳》和《神雕俠侶》中扮演洪七公，都是内地觀衆耳熟能詳的角色。年逾七十的劉丹現在依然活躍在影視一線，他為人低調謙和，是香港影視圈有口皆碑的顧家好男人。在兒子劉恺威心中，他不僅演戲敬業，更是全身心為家庭奉獻的好父親。早年間在TVB做演員很辛苦，經常一開工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拍完，周末有時也需要去拍戲。劉恺威的童年記憶裡，父親的工作時間不規律，不能像那些“白領爸爸”一樣可以周末帶着孩子們出去玩。“但無論每天多晚收工，他回家都會先到我和妹妹的房間裡看看我們，盡管我們都已經睡着了。”

為了方便父親照顧家庭，劉恺威家就住在TVB電視城（将軍澳）旁邊，但小時候他隻和父親去過一次電視城。“從小父母就不太希望我接觸娛樂圈，也不想我以後從事這一行，因為演員的工作太不穩定了。他們希望我能做一份朝九晚五的、更有保障和安全感的工作。”他形容自己從小是“乖小孩”，但也有很頑皮叛逆的一面。他上大學時參加了歌唱選拔賽，從此走上演藝道路成了歌手和演員，這跟父母在他幼年時對他的期望是相悖的。但對于兒子的決定，劉丹從沒反對過，隻是會跟他分享自己作為藝人的一些經驗。“父母隻是在我很小的時候有那樣的期待。但我做的任何決定他們都是接受并支持的，隻希望我能過得開心。”

劉恺威主演的電視劇《千山暮雪》，為他的北上之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做了演員後，劉丹對劉恺威而言就不隻是有威嚴的父親，更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前輩。他很願意聽父親的建議，也很在乎父親對自己工作的評價。“媽媽經常看我的戲，但她的意見肯定很不中肯的，什麼都說好。爸爸因為是同行，他的意見專業上更珍貴一些。”劉恺威北上内地拍了《千山暮雪》（2011）等電視劇後，有一次回家聽到父親表揚他這段時間的作品不錯，非常開心。“回想起剛開始我們一起在片場工作（《真情》），到現在自己經營了一點小小的事業，這個過程也很有趣。”也是從那時開始，他和父親的關系變得更像朋友了，以前聊天經常是他向父親請教，後來變成大家一起讨論一些事情。

很多朋友都問過劉恺威為什麼一直跟父母住，哪怕在更年輕的時候也沒有想過要搬出去自己住。他說是因為很喜歡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的感覺和氛圍，也願意像父親一樣做一個能把家庭照顧得很好的人。“父親肯定會是小孩子無形的榜樣，我的父親就一直是我的偶像。”劉恺威表示，父親對待工作的敬業認真，和把一生都奉獻給家庭的狀态，也影響了他對待家庭和對待子女的态度。他也會順理成章地把親情和家庭放在很高的位置，遇到事情自然而然先為家人考慮，甚至不覺得這是一種付出。“我心甘情願做這些事情，也很享受這樣的人生。”

事業

工作“随緣”挺好，清楚自己要過怎樣的生活

2005年，剛過而立之年的劉恺威決定離開TVB。他北上内地與任泉合作出演了年代劇《大清徽商》，之後又跟潘虹、胡靜共同出演了電視劇《權利背後》。此後，他逐漸把個人演藝事業的重心從香港轉移到内地，成為較早“北上”的一批香港藝人。并且他不單隻出演内地影視劇，還與内地影視行業進行更深度的合作，自己也擔任過電視劇制片人。

劉恺威說，人生中的很多事都是被命運推着往前走的，他更喜歡“随緣”。 受訪者供圖

被問起為什麼會在十多年前就做出“北上”這樣前瞻性的決定，他說自己當時并沒有考慮太多，完全是緣分。“九幾年的時候，我到内地拍過幾天戲，算是特約配角吧。幾天拍完我就回家了，繼續在電視台（TVB）工作。沒想到若幹年之後，拍那部劇認識的一個朋友給我打來電話，問我有沒有時間，邀請我去内地演一部劇的男二号。”那部劇就是《大清徽商》，那也是劉恺威第一次在内地完整地拍攝一部作品，他為此剃了頭扮上清裝，從夏天一直拍到冬天。

回想過往在内地拍戲的經曆，他感慨自己一路都很幸運——每拍一部戲都能認識一兩個朋友，在這部戲還沒拍完的時候他們就推薦了别的工作。“然後我就一直拍一直拍，這樣一部部累積下來，認識我的内地觀衆越來越多，在内地的事業也慢慢打開了。”在他看來，當初“北上”隻是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機會，被命運推着往前走，并沒有規劃過要如何主導事業的發展方向。後來經常會被人問到對以後的工作有什麼期待和安排，他覺得其實不需要想太多，“随緣，挺好的”。

不過，“随緣”的劉恺威内心一直有個話劇夢。“話劇是我剛入行就很想嘗試的表演方式，話劇舞台也是我一直很憧憬的地方。”在TVB做演員時，他認識了很多來自香港話劇團的同事，常常會去看他們的舞台演出，也喜歡聽他們關于舞台表演的經驗。“他們每個人都好有經驗、好有想法，那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好空白，都不太敢說話的。”後來機緣巧合北上發展，對話劇舞台他更是“想都沒敢想”。“我知道内地話劇舞台對演員的要求肯定（和香港）更不一樣，我就隻想着好好拍電視劇——雖然内心還是很向往舞台。”

劉恺威（上）出演話劇《雷雨》《雷雨·後》，在劇中飾演周萍一角。 圖片來自央華戲劇官微

讓他沒想到的是，自己居然在不惑之年後有機會登上内地的話劇舞台，出演央華排演的話劇《雷雨》《雷雨·後》（飾周萍）。影視劇裡他是成熟的演員，話劇領域他還是個新丁，一切都要從頭再來。第一次舞台彩排看到劇場裡一排排的空座位，他甚至有點兒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站、怎麼走，用什麼速度、什麼節奏……好像又回到了當年在TVB片場第一天演戲的時候。他形容話劇排練的過程是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煎熬，但演出的過程中能感受到“人與人在劇場裡一同呼吸，很過瘾。”

《雷雨》《雷雨·後》已經巡演了三年，其間不斷有人來問他有沒有興趣再演其他話劇作品。即便如此鐘情于話劇舞台，目前劉恺威也還沒有接演下一部話劇。他覺得在受疫情影響的諸多不确定狀況下，還是要以家庭為主，然後再考慮工作的安排。他在更年輕的時候把重心放在工作和作品上了，而最近這幾年會把時間更多的留給家庭。“我覺得自己能主導的隻有私人時間和工作的關系，因為隻有我清楚自己到底想要過怎樣的生活。這個問題我在早幾年工作最忙的時候就已經想清楚了。現在就是希望好好陪伴家人，其他的随緣吧。”

新京報記者 楊蓮潔

首席編輯 吳冬妮

校對 吳興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