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的繁體現在哪裡?漢字為什麼那麼繁?一起來聽李老師講解一下吧!
漢字為什麼那麼繁
——層層累增的“捧”
文/李守奎
比起二十六字母的英文、五十音圖的日文來說,漢字确實是繁。漢字是表意字體系,太簡單不夠用,太多了記不住,就各個曆史時期的實用漢字來說,基本上都保持着三千字到五千字之間的均衡。大型字書動辄上萬,那是把死的、活的字都放在一起的緣故,就像曆時久遠的族譜一樣,現在活着的是其中少數。盡管如此,不論是三千還是五千,數量已經十分了得。我們所說的漢字繁,首先就是數量的繁多。這些字依靠彼此之間形體上的差異,分别記錄不同語言單位的音義,構成一套符号的區别系統,完全掌握,實在不是一項簡單的工程。語言系統中所使用的語音是個封閉的系統,不論音位還是音節,數量都有限,所以表音系統的文字數量都不太多。漢字是在表意字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綜合系統,語義是個開放的系統,是無限的,盡管采取了種種手段限制文字的數量,但沒有一定的數量還是不能滿足準确記錄語言的需要。漢字龐大的系統不是某幾個“專家”設計出來的,而是使用者在使用過程中逐漸形成的。隻要了解了漢字的構字規律就會造字,在規範不力的情況下,人人可為倉颉。不同的人為記錄同一個詞造了不同的字,這種異體字累積起來數量十分龐大。漢字去繁求簡,首先是文字系統的精簡,淘汰異體字。這個工作現在已經完成,我們使用的規範字中已經沒有了這些累贅。很多人一說漢字的繁想到的就是繁體字,其實,系統的繁才是問題的關鍵。
漢字的繁還表現在單字的結構上,也就是今天我們所說的繁體字、簡體字。繁體、簡體是記錄同一個詞的文字繁、簡的不同寫法,二者互為異體字。如果是這樣單純的一種關系,哪個使用方便就留下哪個不就得了?我們使用的簡化字系統就是這麼個思路。
文字的繁大都不是一開始就繁,而是逐漸發展來的。從文字學上來說,繁化與簡化一直在進行着。為了記錄語言的準确性——繁化,為了書寫的便利——簡化。一般來說,簡化大都會出現簡體,但繁化最終不一定是繁體,也可能是分化字。
講了一大通道理,全是術語,沒學過文字學、語言學的讀者早就一頭霧水,《美文》能容得下這樣的掉書袋,實在是雅量。穆濤兄鼓勵說:這就像一顆釘子一顆釘子地拔!有人表揚我當然高興,但也有憂慮:一顆一顆拔完了,剩下的是什麼東東?
下面接着拔釘子,說說“捧”字,目的是具體說明漢字繁化的過程。
寫慣了漢字的人,沒覺得“捧”難,小學老師就告訴我們“從手,奉聲,雙手捧東西的捧”。我們很快也就記住了,也會用了。如果追根溯源,這個字的演變過程卻很繁,需要一層一層剝開,然後從頭說起。
“捧”字不見于《說文》,始見于東漢末年劉熙的《釋名》:“捧,逢也,兩手相逢以執之也。”說的就是我們今天所使用的“捧”的常用義,這個常用義自此就沒有什麼變化,“捧”也早就成了常用字。我們沒有見到劉熙之前的“捧”,難道以前的古人就不捧東西,就沒有這個詞嗎?當然不是。這個字我們分解一下:
層層組合,一共四層,套合了四隻手。先從最早的表意部件“廾”說起。
“廾”在甲骨文中單獨使用,是拱起的雙手,由“
”(左手)和“又”(右手)構成,在《說文》中是個部首:
“竦手”就是恭敬地拱手,大多數學者同意此字是拱手之“拱”的初文。古人拱手幹什麼?行禮就是拱手作揖,表示敬意,持物就是雙手捧着奉上,也是表示敬意,這種禮節直到今天還在使用,比如頒發博士學位證書,校長雙手捧着遞送,研究生雙手捧着承接,都很莊重。沒見過哪位校長單手遞過去,更沒見過哪位研究生單手接過來。至于外交場合,更是如此了。把好東西雙手捧着給鬼神或尊貴的人叫作供奉。“供”與“奉”都是雙手捧物,我很懷疑最初都是用“廾”來表達。
“共”上面的那個圈兒是什麼?大家都在馳騁想象。我覺得它和“公”字所從的圈兒可能是同一個東西,有人說是甕,備不住是真的,在這裡主要起表音作用。
“”字見于西周晚期的散盤,作
、
等形,“廾”上加了一個音符“豐”,許慎無緣見到,所以《說文》中也沒有。
兩個字讀音相近,意義相通,結構相同,隻是出現的時代不同,保守地說是同源字,大膽地說,最初可能就是為同一個詞造的不同的字。古人質實,語言中一個詞可以表達好多相關的意義,一個字也可以表達不同的詞。這個“廾”,既是拱手,又是捧持,又是供奉,等等,具體是什麼就看上下文語境了。甲骨文有一條辭例:
戊申蔔,王禦廾父乙。庚戌歺廾,八月。(合集 19933)
學者疑此“廾”為供奉義,十分有道理。
表意初文上增加音符就構成了形聲字,這是一種繁化現象;加不同的音符造出不同的形聲字,這就更加繁了。語言講究經濟原則,文字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一方面,一個字表達許多意義;另一方面,為這些意義造出了不同的字,那麼用不同的字分擔不同的義,不隻經濟,而且精細。文字系統就是這樣逐漸繁化完備起來的。
“”字表示手捧的意思,字形逐漸演變。一來下部有個空位,銳上而豐下,不夠勻稱;二來字形變化得找不到“手”了;三來秦漢文字中“手”旁的功能泛化。過去不同形狀、不同功能的手統統用“手”來表達了,所以就在“”的下部又加了一個義符“手”,造出一個“
”字來,這個小篆中的“手”與“廾”三隻手還看得很清楚,到了楷書“奉”,一隻手也找不到了,于是再加一隻“手(扌)”,就成了“捧”。
說得有點多,七股八叉,再理一理頭緒。
“廾”既是雙手拱起,又是雙手捧物,都是表示恭敬的動作,加上不同的音符就成了“共”和“”,音義也起了分化。“共”和“”各自又生出自己的子孫來,“共”分化出“拱”“恭”“供”等,“”累增成“奉”“捧”等。分化能夠使表達細化,符合準确記錄語言的需要,文字系統就接納了;累增則徒增字形,徒增困擾,所以就被淘汰了。古書裡不見“廾”“”等字的使用,就是被後起的字取代了。如果“奉”與“捧”後來不是在表意上各有側重,整理異體字時早就把它們合并了。盡管在不斷地被淘汰着,有些漢字的結構還是越來越複雜,漢字系統越來越龐大。
漢字為什麼這麼繁?
準确表達的需要。
文字美化的需要。
層層累增,逐漸分化的結果。
文章來源:《漢字為什麼這麼美》
李守奎著,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總社,201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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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守奎,清華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教授、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教授,漢語言文字學專業博士生導師、曆史文獻學專業博士生導師,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教育部高校中文學科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文字學會理事。
特别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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