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生活在春秋時期,那是一個“禮崩樂壞”的時代。因此,他一生都緻力于恢複周代的“禮制”,抨擊一切違背“禮制”的東西。
然而,中國古代社會發展到了春秋時期,随着冶煉技術的進步,鐵制農具逐漸在社會中普及,再加上水利灌溉、壟耕法等農業技術的進步,農業生産力相比于以往大大地提高。
這樣一來,随着人口的增長,社會的體量也不斷地變大。對于宗法社會的那套對自己的權力進行制約的“禮制”,諸侯們再也忍受不了。于是,他們紛紛尋求變法,實行編戶齊民、郡縣制,都想要打造一套由中央直接任命官員到地方的中央集權式官僚體系。
以往的熟人社會秩序因此被打亂了,随着城市的擴張和人口的遷移,開始形成陌生人的社會。這樣,過去的那一套宗法封建制,也就不再适應統治者的政治需求了,也就逐漸地瓦解掉了。宗法社會是周代“禮制”存在的基礎,連存在的基礎都開始瓦解了,“禮制”也就難以恢複了。
因此,孔子“複禮”的嘗試,注定是一場失敗。(詳見文章:孔子“複禮”為什麼會失敗?弄清楚“禮”是什麼,就知道了)
那麼,我們不禁要問,孔子一生的事業都失敗了,為何後世還要尊他為“至聖先師”呢?
要弄清楚這個問題,我們還得要從孔子的“複禮”說起,看看孔子的“複禮”面臨什麼問題,他又做了什麼。看完這些,再看這個問題,你心中就會有一個答案。
面對禮崩樂壞的世界,如何才能“複禮”?面對春秋這樣一個“禮崩樂壞”的亂世,該如何救世呢?孔子很清楚地知道,想要拯救這個亂世,就必須要找到這個亂世的病因。
老子認為,“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天道無情,老天爺不會對誰好,也不會對誰壞。聖人也一樣,對百姓不會好,也不會壞。從宇宙到社會,都是沒有人格的,這個世界是一個沒有好惡的世界。
和老子不同,孔子則認為老天爺是通人性、有道德、人格化的。禮,即代表天道(天命)。世間這“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是“禮崩樂壞”造成的,根本原因是世人不遵從周禮。
孔子認為,政治的秩序本質是人的秩序,而政治的最高形态就是教育。教育,是讓人擁有和而不同的君子人格和情操陶冶。君子能在自己具體的行為中,随時地遵從周禮,從而樹立人事的典範。因此,隻要教導世人向往成為君子,世界的秩序也就能恢複了。
因此,孔子為了實現“複禮”的畢生理想,就必須要以教育的形式來教化世人,以文化教養實現對個體人格的整體提升。
教化世人,該選擇什麼樣的教育途徑呢?我們都知道,孔子是儒家學派的創始人。但你可能不知道,“儒”在孔子之前就存在了。那時候的“儒”,其實是對某些職業的一個總的概括。就像“商”,是對所有賣東西的人的概括。
當時的“儒”,主要分為兩種:六藝教民的“儒”,以德行教民的“師”。
“儒”,主要是當時社會上的一些掌握特定專業技術的人員。他們是可以夜觀星象、為百姓預報天氣、辨别農時的人,也可以是來自社會上各個階層懂得禮節、儀式的專家,尤其是治喪的禮儀顧問。雖然被貴族們抛棄了朝廷之禮,禮也崩了樂也壞了,但是像婚喪、相見等周禮,卻完整地被民間大衆保留了下來,并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持續地起發揮着作用。
“師”,以德行教民,他們則與官學中的樂師有關。在先秦的典籍中,若單單提到“師”字,往往特指的是樂師。一方面樂師的舞蹈中有祭祀、祈雨等上古的巫觋傳統遺迹。另一方面,周代的樂舞教育已經開始人文化,樂教主要是以“無相奪倫,神人以和”為目标,培養人的協調的德性。然而,這種以藝術教育形式呈現的德育卻不面向普通人,它主要的受衆是貴族子弟和未來的政府官員。
而咱們的孔老夫子呢,他的身份既是“儒”,也是“師”,後世儒家的基本面貌就是這樣被奠定的。
孔子他老人家的一生中,最關切的内容就是禮樂文化。因此,孔子的那些事業,無論是從政、授業、還是删詩作史,他都是以探究禮的内涵、恢複禮的秩序、發揚禮的精神為目的的。而孔子認為這些事業的實現途徑,必須通過美育,也就是樂。
既然教育途徑找到了,那下一步就是找學生了。這時候,孔子又發現了一個問題:當時隻有貴族子弟和未來的政府官員接受教育,他教育受衆十分有限,如何能将“天”引入到“人”的精神世界和行為方式當中呢?
若想教化世人,必須要擴充“人”的内涵在春秋早期,隻有當時社會的貴族階層才能接受完整的教育,因為這本身也是禮的一部分,但是禮是不下庶人的。
然而,周朝當時無論是貴族,還是其他的文化人,他們不是依附于君權,就是被貴族、卿大夫們豢養的門客,通通都是官家人。所以,當時的教育被稱為官學。孔子認為,官學教育出的人,既沒有獨立的身份,又沒有自由的靈魂。
随着禮崩樂壞,原有宗法社會的制度逐漸解體。受過官學教育的人也因為打了敗仗,或者失去土地,逐漸地流落到平民社會。這樣一來,他們反而身份獨立了,靈魂也解放了,也就可以憑自己所感所悟,自由地傳播思想了。
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論語·述而》
“我的品德是上天所賦予的,桓魋能把我怎樣呢?”孔子的這句話,充分的反映了宗法社會架構崩潰,個人的精神世界在意識覺醒後進一步擴大的曆史潮流。
周文化中天人關系是孔子的思想中格外注重的傳統,因此,他提出了“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的觀點。“人”不再是過去那樣,專指貴族,而是世間一般意義上的所有人,人的内涵就這樣被擴充了。
就這樣,孔子将過去的“學在官府”,變成了“學在民間”,辦學的時候,他主張“有教無類”。誰要是想跟他學習,不論是什麼身份,隻要交适當的學費就行,沒有學費拿幾個雞蛋是那個意思就行。因此,孔的三千弟子出了七十二賢人,他們從事什麼職業的人都有。
孔子是曆史上第一個在民間辦學的人,也是那個時代獨一無二的老師。
就在孔子擴充了人的内涵,開始在民間辦學以教化世人的時候,又一個難題擺在了孔子的面前:
如何向世人傳教?怎樣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持禮的精神?孔子的教學目标是,向世人傳授禮的精神,以文化教養實現對個體人格的整體提升。但是,以什麼樣的文化載體教學,才能最大限度地保持禮的精神呢?
孔子給出的答案是:禮教為體,詩教為用。
春秋時代的賢者們為禮崩樂壞而痛心疾首,但是,相比于形式性的禮樂儀節,他們其實更關心曾作為天人秩序之載體的“禮”,在當下混亂的社會形勢中所呈現的實際生命力。
在《左傳》中,我們可以看到各種的“禮也”、“非禮也”,原因就在于此。因為,當時的人已經把“禮”作為衡量和規範社會中人們行為的基本正義原則。
因此,聖賢們一方面想将古禮的典章儀式完整的保留下來。另一方面,他們挖空心思地渴望将禮的精神、禮的本意提煉出來,再通過某種方式将其作用到現實當中。當時貴族社會的共同語言是《詩》,因此,《詩》就是最能保持禮之精神的文化載體。
《詩》就是我們說的《詩經》,是在民間所口口相傳的詩歌。古代社會十分閉塞,信息極其稀缺,因此,詩歌就成為了當時的人們最得力的精神共享手段,它包含了多種多樣的地方風土人情,是社會中溝通上下、遠近的橋梁。
我們都知道,《詩經》包含《風》、《雅》、《頌》三個部分。人們用《風》來溝通民情和王政,通過《雅》來進行諷喻和抒情,通過《頌》來進行一些莊敬典雅的儀式。
因此,在那個時代《詩》就是政治、是宗教、是教育、也是社交,它體現了當時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發揮着巨大的社會功能。
在當時的上層社會中,歌詩待賓和賦詩言志是非常流行的交往和表達方式,也是平時貴族的交往禮儀中所必需的手段。因此,《詩》具有特殊的政治屬性,它是各諸侯國間進行溝通交流的話語平台,無論邦國外交還是宴飨賓朋,都要用《詩》歌唱,并伴以優美的音樂。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小雅·鹿鳴》
如果那個國家的士人、大夫不具備欣賞和靈活運用《詩》的素養,他就無法在往來酬酢的外交場合中合适地發言。說錯了話,不僅丢自己的臉,更會讓國家跟着蒙羞。換句話說,一個合格的外交官,隻有掌握了《詩》的内涵,才可以在樽俎鼓樂之間,得心應手地曲抑強權,展現本國的文化實力。
《詩》還具有很強的社交屬性,孔子對兒子孔鯉說過:
“不學詩,無以言。”
——《論語·季氏》
這句話的意思可不是,“不學詩,你就不會說話”。孔子表達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學習《詩》的話語和表達方式,你在社交場合中,就不知道該如何恰當地與人說話。孔子的言外之意是,《詩》可以教你如何恰當地表達複雜的、微妙的意思。
因此,《詩》不僅是貴族的共同語言,塑造了貴族文化。它還是社交語言,向世人傳遞了一種恰當、含蓄、得體的表達習慣。
在孔子之前,周代的王官之學就早已有了詩教。但是,其主要内容是教導人如何去做對社會有意義的事情,這種詩教顯得有些功利主義。
孔子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提出了“詩可以興”,擴展了《詩》的用途。孔子的“興”有兩層意思:
- 第一層意思,是作為一種與“比”和“賦”并列的創作方法。東漢大儒鄭玄在《周禮注》中曾經指出,“興者,托事于物”,“興者,以善物喻善事。”他認為興與比經常聯用,作用都是通過産生一種意象來指喻他事。
- 第二層意思,是作為欣賞詩時,人産生的一種升騰高越的特殊情感效果,也就是所謂的怡情。
詩歌的興,是通過情景合一的審美意象,讓普通人的情懷也能具有詩人的文采,讓士人、君子内心的憂懷可以得到宣釋,讓這幽微的情愫能夠感人益深,久遠地流傳。這時,我們當下客觀的自然世界雖然沒有改變,然而精神世界的意蘊卻因為“興”而變得有所不同。人們通過詩教的蕩滌,可以從日常生活的局限當中跳脫出來,由貧乏的“小我”轉而成為“大我”。因為“興”,人的精神世界變得前所未有的自由、開闊,和包容,也就逐漸擺脫了小人的習氣。
因此,孔子詩教的最終目的,是解放并提升人們的精神思想。通過“詩可以興”,孔子為詩教注入了審美式教育和新内涵。
孔子做了這麼多,但他的最終目的還是為了“複禮”,而要想“複禮”,就必須要和政治發生聯系。孔子是怎麼做的呢?
如何将審美式的教育與政治發生聯系呢?“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論語·為政》
譯文:“用政令來治理百姓,用刑罰來制約百姓,百姓可暫時免于罪過,但不會感到不服從統治是可恥的;如果用道德來統治百姓,用禮教來約束百姓,百姓不但有廉恥之心,而且會糾正自己的錯誤。”
孔子給出的答案是“德政”,統治者應該崇德尚禮。簡單地說,就是用審美式的教育方式,把“禮”的秩序和條理化入到理想的人格修養之中,教導人們成為“君子”。
在《論語》中,“君子”經常是和“小人”一起出現的。其實,在春秋的時候,“君子”和“小人”還不包含現在語境中價值褒貶的意味,他們隻是社會等級與分工的分野。
那時候,中上層的貴族與社會的管理者被稱為“君子”,而承擔具體職事的下層貴族或從事勞動生産的庶人被稱為“小人”。概括地說,“君子”是社會的協調組織者,而“小人”是具體的執行者。
然而,孔子将“君子”與“小人”的身份、社會分工方面的意義進行了弱化,進而将“君子”精神意象層面的意義進行了強調。
在孔子眼裡,“君子”與“小人”之間最明顯的差異,體現在他們對“道”的把握: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論語·子路》
孔子說:“在日常的人際交往中,君子能夠與其他人保持和諧友善的關系,但在對具體問題的看法上,君子卻又不必苟同于對方。而小人在對問題的看法上習慣于迎合别人的心理、附和别人的言論,但在“小人”的内心深處,卻并不抱有一種和諧友善的态度。”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和”一個非常重要的觀念。“和”,作為人格素養至少有如下兩個層次的内涵:
- “和”,意味着一個人要具有協調各種要素、創造新意義的能力。
- “和”,也意味着君子要擁有廣大的氣量和胸襟。
在我們當前的世界中,中國總是聲稱自己會“和平崛起”,我們說這句話的依據,其實就是兩千多年來我們傳統文化中“君子和而不同”的思想觀念。
孔子主張統治者施行德政,又教導世人成為“君子”,然而,他“道之以德,齊之以禮”的這套理論中卻存在一個重大的缺陷:人們遵循“禮”的内在動因又是什麼呢?
春秋時期之所以禮崩樂壞,正是因為人們眼看着那些違背“禮”行事的諸侯,不但沒有被天命制裁,反而越來越強大。那人們就想了,到底有沒有天命這回事兒,我為啥一定要遵循周禮呢?因此,為了挽救人們對“禮”動搖的心,孔子就必須要為“禮”找到一個内在動因。
禮的内在動因究竟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說到底,就是要回答,我為什麼要做君子?為什麼要遵守道德?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論語·八佾》
孔子認為,“仁”,是一個人對道德規範的内在自覺,是人的德行之根本。因此,仁不僅是諸德目之中的一個,還是一個具有統禦功能的基礎性的道德概念。“仁”是美醜和善惡的最終評判标準和唯一依據:“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孔子對于現實世界的政治主張是,統治者要施行“仁政”。統治者施行仁政的最直接體現,就是要以對待家人的态度愛護子民,用文化和道德來維護秩序,孔子反對濫用戰争和刑政。
因此,孔子始終在反複地強調,“仁”是人的心靈秩序,如果人的心靈失去這個秩序,“禮”就找不到内在動因;“仁”也是禮樂的精神内涵,如果丢棄了這個内涵,禮樂也就淪為了沒有靈魂的死物。
結語孔子為“複禮”奔走一生,最終也沒有獲得成功。因為曆史的洪流滾滾向前,宗法社會是“禮制”存在的根基,社會是不斷地向前發展的,根本不可能再退回到宗法制的小社會。所以,孔子的“複禮”理想終究是一場夢。
然而,孔子“複禮”的夢想實現不了,并不代表他在追夢過程中所付出的努力也毫無意義。事實上,也正是因為在追夢路上他在民間辦學、詩教授禮、為禮尋找内在動因的諸多努力,為他在中國的文化思想曆史中奠定了地位。
孔子為中華文明找到了人心靈秩序——仁,這是孔子思想的核心,也是後世儒家思想的核心。所以,為何孔子“複禮”失敗了,卻仍舊被後人尊為“至聖先師”?關于這個問題,我相信你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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