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午夜的洛陽,
幾聲荒野的雞鳴之後,
兩名年輕的司州主簿拔劍起舞。
他們常常共論天下大事,
還互相約定道:“如果四海鼎沸,豪傑并起,我與足下要在中原相互避讓啊!”
這就是家喻戶曉的典故“聞雞起舞”,
兩名年輕的司州主簿便是劉琨和祖逖。
彼時,
劉琨不過二十出頭,
祖逖稍長,
二十四五歲的樣子,
豪言壯語之中可見他們對未來的期待。
劉琨的故事更為人所知,
他出鎮并州,
抵禦劉淵和石勒,
留下了胡笳退敵的佳話,
成了晉朝收複故土的精神象征。
而本文要講的,
是聞雞起舞中的另一位主角,
祖逖。
02
祖逖,字士稚,
範陽遒縣人(今河北涞水),
生于西晉武帝泰始二年(公元266年)。
出身官宦世家,
兄弟共六人,
都頗有才幹。
年輕時放蕩不羁,
不修邊幅,
都十四五歲了還沒念過書。
但另一方面,
他卻樂善好施,
每次去到田舍之間,
就拿出谷物錢帛發給窮人,
還說是哥哥們的意思。
可以說小小年紀就展現出了領袖的氣質,
于是族人們漸漸開始看重他。
雖然讀書晚,
但他的學習能力相當強,
一旦開始讀書,
很快便博覽群書,
通曉古今。
往來于京師洛陽,
凡是見過祖逖的人都稱贊這個小夥子有才華。
很快,
剛剛平靜不久的天下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動亂。
就在聞雞起舞前後,
爆發了著名的八王之亂,
司馬王爺們開始了無休止的自相殘殺。
中原塗炭,
各少數民族紛紛崛起,
晉朝北方的國土逐漸淪陷。
而皇帝就像個玩偶,
想廢掉就廢掉,
想綁走就綁走。
也許正因為看見了司馬王爺們一刀刀淩遲這個國家,
祖逖對他們徹底失望。
他先後拒絕了範陽王司馬虓、高密王司馬略、平昌公司馬模、東海王司馬越的征召。
等到京師大亂,
北方再也待不下去,
祖逖終于做出了決定,
帶領族人南遷。
03
南遷路上,
幾百家人的隊伍拖得老長。
祖逖背着包裹徒步其中,
旁邊跟着他的馬車,
上面坐的是同行的老弱。
不僅如此,
他的衣物、藥品、糧食也都拿了出來與大家共享。
一路上,
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靠他拿主意。
于是,
自然而然地,
祖逖就被大家推舉為了首領。
渡江之後,
祖逖被琅琊王司馬睿,
也就是後來的晉元帝任用為徐州刺史,
留在丹徒京口。
雖然身在相對安定的江東,
但祖逖心裡想的卻是收複中原。
于是,
他養了一批所謂“暴傑勇士”,
還待他們如子弟。
這些人可不是省油的燈,
當時的江東鬧饑荒,
他們便到富戶家中,
偷盜搶劫。
祖逖不僅不管,
還時常撫慰他們,
打着趣問道:“又到南塘去走了一趟嗎?”
如果這些人被抓住,
祖逖就幫着解圍。
周圍的人對此多有诟病,
祖逖卻談笑自若。
從祖逖後來的表現來看,
他不是不知道這些亡命徒所做的事是錯的,
但他之所以放縱,
甚至支持,
是因為他需要這些人的幫助。
很快,
祖逖進言司馬睿北伐。
此時的司馬睿剛剛站穩腳跟,
無暇顧及,
便以祖逖為奮威将軍,
豫州刺史,
自行組織北伐。
但朝廷能提供的補給僅有千人的糧食,
布三千匹,
铠甲武器則自行解決。
祖逖帶着當初跟随他的百餘家部下上路了。
當這隻還很弱小的部隊再次渡過長江時,
著名的一幕發生了。
船行至中流,
祖逖敲擊着船楫,
慷慨陳詞:“祖逖不能清中原而複濟者,有如大江!”
大概是說老子不能恢複中原,就像這江水一樣,一去不複返!
中流擊楫之後,
等待着他的将會是命運的挑戰。
04
祖逖首先率部到達了江陰,打造兵器,
補足軍需,
還募集了兩千人,
然後繼續北上。
此時的北方大地,
既有匈奴人劉淵建立的漢,
又有逐漸崛起的羯人石勒的勢力。
除此之外,
無法從戰亂中逃脫,
被迫留在北方的人民修築了一個個堡壘,
并組織了軍隊自保。
這樣的堡壘在史書中被稱為“塢”,
首領稱為“塢主”。
這些大大小小的塢堡,
在各大勢力的夾縫中求生存,
看形勢尋求某一方的庇護。
祖逖首先要征服的便是這些塢主。
豫州刺史祖逖來到了豫州的谯城,
而這裡主要由張平、
樊雅兩個塢主在統領着周圍的塢堡勢力。
為了讓這些人歸順朝廷,
祖逖先發制人,
誘使張平手下的将領謝浮殺死了張平。
司馬睿嘉獎祖逖,
往前線運糧,
但因補給線過長,
沒有成功。
于是祖逖的軍隊陷入了饑荒,
而另一個地頭蛇樊雅則趁機夜襲祖逖。
關鍵時刻,
蓬陂塢主陳川派遣将領李頭幫助祖逖攻破了谯城。
祖逖本以為已經控制住了局勢,
沒想到因為他器重前來救援的李頭,
引來了陳川的猜忌。
憤怒的陳川殺死了李頭,
還不知死活地縱兵在豫州到處劫掠。
很快,
祖逖截擊陳川成功,
釋放了被劫走的男女,
歸還了車馬,
秋毫無犯。
這下陳川徹底倒向了北方的石勒,
掃平了遠近塢主的祖逖也就此迎來了他的下一個強大的對手。
05
祖逖主動進攻戰敗龜縮的陳川,
而迎接他的是石勒的侄子石虎的五萬援軍。
石虎雖是十六國時期著名的暴君,
但論軍事實力,
絕對不容小觑。
可這樣一位狠角色,
遇到祖逖,
卻立馬被當頭一棒。
祖逖設奇兵大敗石虎。
戰敗後的石虎和陳川一樣縱兵劫掠豫州,
把陳川遷到了石勒的老巢襄國,
并留下大将桃豹,
鎮守在陳川舊城的西台。
另一方面,
祖逖派将領韓潛鎮守在東台。
于是就出現了這樣一幅奇特的場景:同一座城池中,桃豹的部隊出南門去放牧,祖逖的部隊則從東門出入,兩軍相持了四十多天。
為了打破僵局,
祖逖出招了。
他派了一千多人運送裝滿了土的布袋,
給人一副糧食充足的樣子。
然後又派了幾個人擔着真的米,
假裝疲憊不堪,
在路旁休息。
敵人果然上當來搶,
這幾個兵則一哄而散。
搶到了米的敵軍,
卻失了膽氣。
覺得祖逖的軍隊糧草充足,
自己的軍隊卻已經餓了很久,
越想越害怕。
石勒适時地派出了一隻運糧隊,
準備補給桃豹。
然而祖逖的計劃卻還沒有結束。
他派遣韓潛在汴水追擊運糧隊,
成功繳獲了所有糧食。
至此,
桃豹失去了繼續留守的資本,
連夜逃跑,
退據東燕城。
而祖逖則不失時機地步步緊逼,
數次派遣軍隊截擊石勒,
石勒的勢力範圍日漸縮小。
生存空間被壓縮的石勒派出精騎一萬抵抗祖逖,
又被祖逖打敗。
這一來二去,
許多人紛紛離開石勒歸降了祖逖。
趁此機會,
祖逖派遣使者撫平遠近的小勢力,
禮賢下士,
即使是奴隸也受到禮遇。
史書記載,“由是,黃河以南盡為晉土”。
短短一句話,
卻是怎樣的豪情萬丈,
英雄氣概!
06
在戰場上屢屢得勝的祖逖,
緊接着又展現了自己高超的策略。
在黃河邊,
有些塢堡先前就已歸附石勒。
祖逖不僅不對他們動武,
還允許他們聽兩邊話,
做雙面間諜。
并且時不時地派出軍隊,
假裝進攻這些塢堡,
讓石勒覺得他們并沒有歸晉,
從而保存了這些塢堡。
在夾縫中得以存活的塢主們感恩戴德,
充分發揮了間諜的作用。
隻要石勒軍中一有什麼計劃,
祖逖總是能收到消息。
不僅如此,
祖逖對待下屬,
賞不逾日;
對待百姓,
勸督農桑,
收葬枯骨。
于是在酒會之上,
就有老人家流着眼淚感歎道:“這把年紀了,又得父母,死有何憾?”
而不敢窺兵黃河以南的石勒,
乖乖地派人到成臯縣修葺祖逖母親的墳墓以示好,
并寫信給祖逖,
希望能夠通商。
祖逖采取了一種默認的态度,
不予回複,
但任憑互市。
結果是祖逖“收利十倍,公私豐贍”。
可以說,
祖逖的北伐取得了相當大的成就。
從中流擊楫到收服流民塢堡,
從趕跑石勒到治理百姓,
祖逖都足夠優秀,
配得上當初聞雞起舞時的豪言壯志。
所以,
與他相互砥砺的好友劉琨才會在給故人的信中說:“我枕戈達旦,想要讨平逆虜,就怕祖逖搶在了我的前頭啊!”
07
帶着當初的幾百人,
靠8年的鏖戰
到五十四歲那年,
已然收複了黃河以南的淪陷國土。
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
然而此時的東晉局勢可以說是微妙。
司馬睿雖已是東晉的皇帝,
但卻并不能掌控國内的局勢。
大将軍王敦手握長江中上遊的軍隊,
俯視都城建康,
懷不臣之心已久,
但是忌憚祖逖的實力而不敢造次。
司馬睿依仗着劉隗、戴淵等人的輔佐與王敦角力,
并準備在此時派出戴淵北上,
統領祖逖的軍隊。
正準備跨過黃河,
收複黃河以北的祖逖,
聽聞戴淵要來,
心就涼了半截。
如今的他已經掃平了黃河以南,
而戴淵雖有才望,
但并無遠見卓識,
軍隊一旦被他接手,
一定會喪失北伐的意志。
同時,他又擔心王敦可能會反叛,
緻使國家内亂,
北伐功虧一篑。
像許多令人惋惜的故事中一樣,
祖逖病倒了。
但即使這樣,
他也沒有放棄繼續為北伐做準備。
他經營武牢城(即虎牢),
這裡北接黃河,
與石勒的勢力隔江相望,
西接成臯,
視野開闊。
他又擔心南邊沒有堅固的堡壘,
可能會被敵人偷襲,
于是派從子汝南太守祖濟率衆修築堡壘。
但就在這些準備還沒做好時,
祖逖病重了。
恰好此時有妖星出現在豫州上空,
有人便說,
今年有西北大将要去世。
祖逖看到這顆星星後,
認為它預言的正是自己。
他悲憤地說:“正想平定河北,而老天卻要殺我,真是天不佑國啊!”
公元321年,祖逖卒于雍丘,時年五十六歲。
一代英雄的北伐大業就此戛然而止。
而東晉國内,
早就蠢蠢欲動的大将軍王敦此時已沒有任何顧慮,
一場暴風驟雨即将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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