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謝小樓
今天讀《唐詩三百首》第三首,李白的《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
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
李白
暮從碧山下,山月随人歸。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
相攜及田家,童稚開荊扉。
綠竹入幽徑,青蘿拂行衣。
歡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揮。
長歌吟松風,曲盡河星稀。
我醉君複樂,陶然共忘機。
通釋
詩題,下終南山過斛斯山人宿置酒。終南山,即今秦嶺,唐人士人多隐居此山。過,訪問,拜訪。斛斯山人,斛斯,北朝胡姓;山人,一般指隐士。宿,留宿。李白從終南山上下來,拜訪斛斯山人,并在斛斯山人家裡留宿,斛斯山人置酒招待。
賞析
素稱李白詩天馬行空,不受拘束,其實李白詩并非無法,隻是他胸次浩然,才氣充沛,所以他的詩能消弭技法痕迹,達到渾然天成的境界,也就是莊子所謂人“神超乎技”。此詩渾然天成,但如我們仔細研讀,依然可以看部門其中的技法。如上通釋所言,全詩是依照詩題的脈絡寫就,再觀全詩,又有映照頓挫之妙。
先看首句,暮從碧山下。一個暮字,挑起第二句的“山月”和第四句的“蒼蒼”,一“碧”字又下面“翠微”相呼應,最後一個“下”字,引出第三句的“卻顧”。平平五字,隻是叙事,卻無一字虛設。
李白黃昏一個人從終南山上下來,這樣的情景應該會有些孤寂吧,但李白寫出來卻是不同。次句山月随人歸,有青山明月相随,頓覺天地有情,萬物相伴,一種天人的諧和之情充溢詩中。
天地有情,李白亦有情,于是,他卻顧所來徑,卻顧二字,表現出了李白對終南山的眷念。山月的相随,李白的卻顧,李白與山月的情感相互交融,大有我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見我亦應如題之感。李白這樣的人,大概是不會孤獨的,高朋滿座,則盡知己,一人獨處,則天地相随。
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這一句詩還不僅起到了表達李白對終南山眷念的作用,如果李白一下山,就與斛斯山人相攜飲酒去了,那麼,此詩于叙事上就過于平直了,文似看山不喜平,這句詩在這裡起了一個頓挫的作用,使詩變得更加跌宕多姿。趙昌平先生說:“‘卻顧所來徑,蒼蒼橫翠微’二句——下得山來,回首一望,便使通篇行雲流水般的節律有了一個必要的頓挫,使通篇明快的色調有了一種景深。”
有了這兩句詩的頓挫蓄勢,下面見友、及家、留宿、置酒、長歌便可一氣貫注,一抒友人相見的愉快心情。
此詩另一個可以賞析的點,就是斛斯山人的形象塑造。詩中,并沒有直接寫斛斯山人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而通過古詩詞中一些常用的語碼,來側面寫出斛斯山的這樣一個高雅的隐士形象。
在古詩詞中,有一些常用的詞語,這些詞語在反複使用的過程中,被賦予了一些特定的含。如詩中,“綠竹”與“松”,已被文人賦予一種高潔的品質,在斛斯山人的居住之處提到這兩種植物,從側面寫出了斛斯山人的品味高雅。又“松風”兼有琴曲《風入松》之意,《風入松》,傳為晉嵇康所作,又是一首隐士之曲,再次烘托斛斯山人的隐士形象。而這些,并非刻意為之,而是自然寫出,清人宋宗元《網師園唐詩箋》卷二評:“盡是眼前真景,但人苦會不得、寫不出。”
感發
此詩第二句,山月随人歸,我讀八本《唐詩三百首》,都釋作山中的明月伴随着詩人的歸途,而我獨解為青山明月伴随詩人歸途。
首先說,山月解成山中的明月與青山明月都不違詩意,不過我的解釋有我對這首詩的體悟。
解成山中的明月伴随詩人的歸途,則月是有情了,但山卻死了;而解成青山明月伴随着詩人的歸途,則月有情,山亦有情,天地萬物都有情。能與天地萬物共情,這是李白的風流。
李白的風流,還不止能與天地萬物共情,他還能與天下高潔之士共情,他總能找到那些與他志趣相投、品行高潔、才華橫溢的人,與他一起放浪形骸,激發出真摯的感情,譜寫也動人的詩篇。
而在這首詩中,他将兩種風流都表現出來了。當他一個人從終南山上下來時,他能與山月相交融,山月相随,他則回首卻顧,相互伴随,相互眷念。當他遇到斛斯山人時,他又能與斛斯山人聲氣相投,一起縱飲歡歌。
李白身上的這種特質,就是他的風流。
風流一詞,在古代,從淺層次來說,是指一個人的風度,儀表,從深層次來說,是一個人的氣質,神韻,是一個人由内而外所散發出來的特質。
風流當然不止李白一種,隻是,現代人已不識風流了,百年風雨,那些令人神往的風流,隻能在殘夢依稀中若隐若現了。
現在,風流指與多名女性保持不正當關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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