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工業化土味的時代。

“我曬幹了沉默，悔得很沖動，就算這次做錯也隻是怕錯過。”

一首歌的時間，田一名火了。

在這之前，田一名已經堅持在短視頻平台唱了兩年歌。從中傳播音系畢業以後，他在音樂行業已經工作了十一年之久，一直默默無聞。

在“人類高質量男性”走紅的推波助瀾下，田一名人氣大漲，不僅在抖音快手粉絲量暴增，更是出圈到了B站微博，在大衆的玩梗和視頻博主的争相模仿中，田一名全平台的粉絲量也已經接近2000萬。

高質量男性造型：油頭、粉面、頂胯

不久前，微博大V“土味挖掘機”上半年土味明星評選中，田一名更是以絕對的人氣入選其中，名列第一。

與短視頻時代共同誕生的土味視頻，如今也已經走向了其生命力的晚期，原始土味如今尚有不少擁趸，但更多局限在小圈子當中。為大衆所熟知的土味，脫胎于“土”，身上帶着一絲工業化流水線制造，精準對口投放的味道。

當田一名們穿上西服，走在繁華的城市街道上唱着抖音流行的神曲，曾經在農田中“一給我力giaogiao”的土味前輩們不免黯然神傷。走到今天，土味越來越精緻了。

世上本沒有土味，拍的多了便有了。

在短視頻急速發展的這幾年，土味視頻的圈子越來越大，曾經作為主導的農村土味，也在新的潮流加入下逐漸被稀釋和邊緣化。

時下更為熱門的，反而是景深鏡頭下，穿着打扮“講究”，刻意營造的精緻化土味。

田一名的火，正是搭上了精緻化土味的快車道。在最早期的視頻當中，他還帶着一絲生澀。在路邊随機攔下路人請求表演唱歌，在夜宵攤裡點一份水餃，然後在騰騰熱氣中忘我地歌唱。除了展現其強大的唱功外，視頻本身沒有任何吸睛的點。

直到他反其道而行之，在輿論都在吐槽油膩的時候，cosplay了幹柿鬼鲛并演唱了流行一時的廣告神曲“熱愛105℃的你”，刻意打造的油膩造型和吐舌張嘴的油膩笑容，讓其一下子從衆多模仿秀中脫穎而出。

此後，田一名更是趁熱打鐵，在“人類高質量男性”被群嘲時别出心裁，翻唱周傑倫“給我一首歌的時間”，惡搞“高質量男性”的抖跨姿勢，營造出一種強烈的反差感和喜劇感，一舉成為新一代“油王”。

觀衆們嘴上說着土，但流量的反饋很誠實。

“高質量”之後的田一名，在B站也獲得了極高的流量，截至毒眸發稿前，田一名已經擁有76萬粉絲，最高視頻播放量更是達到了1600萬。在當下的短視頻平台都有一定的喜好傾向和圈層壁壘的時候，能夠在“抖快B”幾家平台都獲得高流量，足以見其受歡迎的程度。

油王之外，許多土味網紅也不再像以往那樣土的徹底。他們帶着柔光濾鏡，用着純熟的剪輯，拍攝着變裝，音樂，劇情等多種類型的短視頻。而除了這些形式上的精緻之外，土味短視頻自身的打造過程，也越來越趨向規模化。由MCN機構精心包裝制造的土味短劇，就是其中之一。

2分鐘8次反轉，一集不過2分鐘，全劇終也不過40分鐘，在土味微短劇裡，狗血橋段比比皆是，但因為節奏極快，反轉頗多，看起來土的劇情設計反而顯得極其娛樂化，觀衆在40分鐘裡感受了1000多集韓劇才能體會到的愛恨情仇，并為之陶醉上頭。

一位短視頻編劇告訴毒眸，早在2019年時，就有多家MCN機構在針對性地打造土味短視頻。彼時，許多曾是電影編劇專業的學生苦于在電影行業難以出頭，而不得不去寫土味短視頻腳本。有人甚至自嘲道：“上大學的時候我看的是伯格曼塔可夫斯基，工作的時候寫的是啤酒澆頭正道的光。”

但也正是在這種降維操作下，土味短視頻雖土但火。在科班背景下，土味短視頻的創作者有着不輸正劇的創意。短小的體量裡卻可以塞入密集的段子和爆點，表面上僵硬的反轉卻有着讓人尴尬到頭皮發麻的反向力量，這些都使得“土味”成了一種獨特的短視頻風格。

而在對當下熱點的緊跟操作下，土味也在始終跟着時代的潮流變化形式，緊貼用戶喜好。龍王贅婿，街溜子，正道的光等等，都是紅極一時的土味短視頻模本，在基本的模式下，許多類似的視頻批量産出。

當土味短視頻工業化，它最初的樣子已經逐漸模糊。

土味短視頻的誕生是一個偶然。這種偶然性在于，最開始拍攝土味的網紅們，并沒有刻意造“土”的概念，他們隻是在表達自我。

2017年時正逢短視頻平台興起，選擇了平等發展，不幹涉流量分配的快手給許多剛進短視頻平台的普通人提供了巨大的流量，也因此迅速下沉到了四五線城市當中，并受到了廣泛追捧。

許多身在農村的青年因此第一次切身參與到了移動互聯網的浪潮之中，并和互聯網的審醜文化一拍即合，催生了第一波土味浪潮。

“雄鷹高飛”是第一波吃到土味紅利的人，他沒有什麼與衆不同的技能，單憑着一句“想你想你想我”的梗和永遠剪不斷理還亂的鼻毛便迅速火爆。火爆之後，雄鷹高飛不僅在直播中獲得無數打賞，同樣開創了土味短視頻主播的傳統收入技能——念生日祝福。

也正是在一個粉絲給林更新買了生日祝福，甚至被正主轉發後，高飛出圈了。

此後，在懂行的人幫助下，高飛接到了更多送生日祝福的商單，據BIEDE報道，當時的高飛僅憑借生日祝福這一項，就可以月入12萬。

極低的入行門檻和極高的收入讓不少人都眼紅不已，入局者也越來越多，“Giao哥”則是當中最為出圈的那個。

盡管當時的阿Giao甚至五音不全，但在田壟之中擺着手甩着頭，瞎填詞加上一句毫無意義的“一給我力giaogiao”，還是讓他成為了“田園說唱”的代表人物。

被邀請參加地方演出，阿Giao不會唱别的，于是從頭到尾一給我裡giaogiao。參加中國新說唱，阿Giao沒有發型也沒有穿搭，與環境格格不入的他尴尬的和大家一起喊着口号，最後毫無懸念地落選。

新說唱結束後，他在直播裡對觀衆說，“你們阿Giao去參加中國新說唱，那裡的人都很好，很有才華，你們阿Giao是穿得最醜最low的一個。”

這張經典照片如今已經抽象化成為了格格不入的代名詞

他明白自己土，但“土”不妨礙他賺錢。在一次直播中，阿Giao怒斥“不要給他刷禮物”的彈幕評論，說道，不給我刷禮物，誰給我買車，我兒子的奶粉怎麼辦。大家開始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在嘲笑的小阿Giao，現在已經比大部分的觀衆都過得要好。

短視頻野蠻生長的時代，和Giao哥相似的人還有很多。他們往往都紮根于農村，說着帶有濃厚地方口音的普通話，用着自己的方法來吸引片刻流量。

“記住四個打字，你滴寒王。”邊講社會語錄邊哈哈大笑的寒王是同時期的佼佼者，也是熱度周期維持最久的人，在和法克兒組成CP後，如今他依然位居土味明星前列，在B站也擁有76.9萬粉絲。

“極緻下沉”的土味網紅們大多沒那麼好的運氣，平日裡自制各種奇怪食物的老八，最終在一次出格的表演後被封号。而即使沒被封号，隻會對自己既有的梗不斷重複的網紅，也往往都隻擁有極短的生命周期。

憑借正能量語錄“不要怕面對困難”的冬泳怪鴿，如今也很少有人提起，頭開萬物的刀哥虎弟分道揚镳之後再無狠活，流行的熱梗“來根華子”和“正道的光”，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首創的人是誰。

什麼都更快的短視頻時代，那些曾經紅極一時的網紅被人迅速遺忘。而土味網紅們共同打造的土味盛世，如今也悄悄改換門庭。

讓人有些唏噓的事實是，“原教旨土味”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是工業化土味的時代。

無論是跳舞唱歌還是吃播編劇情，隻要夠俗夠土，短視頻博主拍什麼都可以稱之為土味。

這種寬泛的定義背後是原教旨土味視頻極低的門檻。不需要會什麼獨特的技能，甚至不需要懂拍攝懂剪輯，隻要對着視頻表現出自己的“醜”，就可以獲得巨大的流量。

短視頻剛出現的時候，這樣的土味表演尚能以其生猛的表現力和從未在主流平台出現過的新鮮感迅速攫取人們的注意力。但當審醜成為一種習慣後，大衆的獵奇心理阈值也在不斷提高。單純的土味短視頻無法再獲得像以往那般的注意力，而開始走向内卷。

其中一條路是不斷地做更出格更誇張的表演以此來博取注意力，但這種方法無疑是觸犯平台規定乃至相關法規的，最終的結局隻能是被平台封禁乃至封殺，“鐵山靠”和“老八”正是前例。

被快手封禁後，鐵山靠轉戰抖音，一句“窩嫩疊”傲視群雄

另一條路，則是走向整活。

同樣是在農村，同樣是極其浮誇的表演，土味的形式并沒有改變，但憑借着每期一個段子，“唐人小哥”這樣的賬号仍然可以在抖音獲得一千多萬粉絲，并時常制作出兩百萬點贊的爆款視頻。

而許多同樣風格的短視頻博主，在土味的外表下，也展現了其不同以往的硬實力。有的憑借創意巧思制作各種看起來毫無作用的小發明，有的和自己的“母親”配合演戲，把偷一個西瓜吃制作的驚心動魄。即使是曾經非常尴尬的土味短劇，也在專業人士的加入下，變成了懸念重重的微短劇，讓人上頭。

可以明顯感覺到的是，土味視頻的制作門檻在變高，最終的成品質量也在變高。

往年的“土味”情話爆火後，許多本不在土味圈層中的網紅也瞄準了這一形式的生命力。學習土味短劇的拍法模仿拍段子，跳社會搖，模仿正道的光，在不同圈層的融合之中，反差感和跨越感又讓他們獲得了一定流量。

B站UP主也在瘋狂整活

如今，在妝容精緻的網紅也涉足土味之後，土味的含義開始越來越廣。兩年前的土味視頻和當下的土味看起來已經不再是同一種事物。

曾經歸屬于農村青年獨有的詞語在互聯網的審醜狂歡下成為了一種獨特的亞文化，又在流量加持下與衆多和農村無關的事物狹路相逢。當衣着精緻是土味，制作精良也是土味，原本粗制濫造的原始土味已然失去了對土味的解釋權的時候，原教旨土味已經無聲無息地從大衆視野中消失了。

不過，雖然失去了名字，但若仔細搜索就會發現，那些固守着自己的審美不肯随着時代變化的“土味青年”，仍與他們的固有受衆在不對外開放的圈層裡繼續往日的狂歡。

時代在變，但“審醜”永遠有它的市場。

文 | 陳首丞

編輯 | 趙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