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寫過,我撿了一雙學生送給保潔阿姨的鞋子,雖然我穿着有些小,可是我還舍不得扔
掉,把它放在鞋架上,鞋架又放在值班室的大辦公台下。起初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是漸漸地看着那黑色布面,白色邊緣的鞋子越來越紮眼,越來越使我不舒服,究其原因是什麼呢?我在琢磨這雙鞋我該不該拿?
我分析我自己(我真也是閑的,每天坐在值班室十來個小時,真的是無聊,怪不得古人說靜而思過,看來有時候确實需要閑下來,靜下來)。主要還是這幾年,我失業,失婚,再加上兒子高考失利。這一連串的折磨,讓我重新審視我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我的理智,我的言行,我的舉止,甚至我的人品?想到我兒時的夥伴,她的丈夫壯年重病,兒子又不思進取,她獨自撐起這個家,邊抱怨邊妥協地說,我上輩子一定是殺人放火了,這輩子才懲罰我。
而我呢,小的時候有一個人說我的脖子後面長了個痣,上輩子一定是受過極刑的人托生的我。我不以為然,其實我很以為然,否則我也不會記到現在,時不時的還要驗證一下。因為我們都相信自己這一輩子是好人(也許我們對好人的定義不夠嚴苛)。我也覺得這半輩子沒有做虧心事,至于上輩子做過什麼也無法追究。但一連串的打擊後,摧毀了我的自信,也推翻了我對我自己的認可。如果我是個好人,如果我真做那麼好,為什麼是我?我相信命運的公正,也相信命運的安排。就算我的初衷是好的,但結局是壞的,那麼我也要調整改變我的固有方式和思維方式。那麼就從今天開始,現在開始,從一言一行,一點一滴開始,我要修行我自己。
想到這裡,再看這雙鞋,我就在想今天這雙鞋子我拿的到底合不合适?我自己問我自己,一會兒就有了答案,并且是肯定的:不合适!因為一、那雙鞋子寫明是送給保潔阿姨的;二、垃圾桶本來就屬于保潔阿姨的領地。但是我為什麼拿?一、我就是貪心的占有心理;二、我覺得阿姨有很多鞋子。但是她“富有”是她的個人财産,我不應該“劫富濟貧”。想到這裡我又開始讨厭我自己。如果這件事情發生在别人身上,别人會這麼做?不說别人就是發生在這個保潔阿姨身上,我相信她都不會這樣做。寫到這裡請允許我隆重地介紹一下這位保潔阿姨。
保潔阿姨是四川人,比我大不了幾歲,之所以稱她為“阿姨”是一種稱呼,和輩分無關,後來熟悉了我還是叫她姐。整個校園内的保潔幾乎都是四川人,并不是她們壟斷了校園,而是校園喜歡用她們。四川女人能幹的描寫在很多文學作品中出現過,比如老電影巜牧馬人》中的女主人公。别看她們個子不高,甚至還有些瘦小。但是她們健康,勤勞,能幹,不叫苦,肯吃苦。比起吃苦耐勞來,她們的性格也值得稱道,潑辣,爽快,不投機取巧,不扭捏作态,非常大方。就算是從沒走出大山的四川女人,到了大城市一點兒也不怯場。當然也不能說是全部,但至少是我認識的四川女人個個都是這樣的。後來無意中發現一個家政招聘網中,很多顧客點名要求四川阿姨做保姆,可見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管理的女生宿舍樓,保潔阿姨也是四川人,她姓張,我叫她張姐。她比我大幾歲,但是她結婚早,大的孩子都結婚了,小的讀高中平時住校,偶爾回己結婚的姐姐家,基本上不用張姐操心,所以張姐和她老公都在G城打工。張姐老公長得矮矮的,結結實實的,一看就是非常健康能幹的人。他在學校不遠處的另一個單位做綠化管理,八小時工作之餘,騎着電動車前來援助張姐。夫妻倆夫唱婦随,配合默契,準備再幹幾年買夠社保,再攢些錢回家養老。張姐已經過了買社保的年齡,張姐老公快買夠了社保,夫妻兩個的收入不低,雖然多半寄回了家資助孩子,但是以張姐夫妻每月的開銷以及外快,他們每月還是攢了一筆不小的收入。
從張姐夫妻身上作為中年的我,再一次的悟到,夫妻倆隻要同心協力,健康肯幹,細水長流,今天這個社會真的是我們最好的時代。張姐夫妻說,退休後回四川老家,有夠吃夠喝的養老金,有幾畝自留地,種點新鮮蔬菜,自給自足,活的比神仙都安逸。
我和張姐屬于不打不相識,她起初對我的印象并不好,我推測的。因為我剛去的時候翻找垃圾上了瘾,隻要你需要什麼,總能找到什麼,鍋碗瓢盆桶,以及 G城離不開的涼席,和所有的日用品,化妝品,我都在垃圾裡面找。找着找着,我還擴大了領地,下班時順便到了另一個并非我管理的宿舍樓,看到垃圾箱旁邊有個塑料凳子,非常的小巧,結實,好看。平時坐在值班室的大椅子上,兩腿懸空,時間長了,腿發脹,發麻。坐在小凳上能得到緩解,所以我不假思索的占為己有。我說過我也在檢讨反省自己的行為,這一舉動事後我才知道,真的讨厭,得改。
我把小凳子沖洗幹淨,晾曬在垃圾桶旁邊的台階上。幾天後,我撿小凳子的那個宿舍樓的保潔阿姨來我這裡找張姐,(人家是老鄉來往密切)。看我坐的小凳子,笑笑的說我丢了一個凳子,平時裁紙殼坐的,和這個一樣。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早就知道是我拿到這裡。怪不得張姐起初對我挺冷淡,我原以為是她的脾性,但是她對另一個宿管挺熱情,現在找到了答案。同時讓我感到汗顔(如果是我的東西别人拿走,我想我肯定忍不住第一時間去要,如果我是張姐,也會忍不住橫眉冷對),但是人家都沒有,都有很好的情緒控制,這一點是我以後堅決要學的。
好在我知錯就改,以誠懇的态度解釋完并還回去後,她們也好像原諒了我。我說過我意識到自己不足後就想改正,而生活中處處是老師,這時候我才學會了真正的謙虛。在和張姐熟悉以後,我更加堅信這一點兒。
一個人的品質和素質真的和文憑無關,張姐的文化不高(她自己說的),但在生活中很多地方讓我刮目相看。比如,女人都善于紮堆兒說閑話的,她很少參與。别人紮堆找她,她也很少說閑話,而且必須要說的時候,她說的很慢,很謹慎,甚至一句話說了半句而止住,我和她交流時,對某個人某種事的看法,她也是這種态度。她深谙禍從口出。而我也深知這句話的道理,可是我就管不住自己的嘴。有的時候就要暢所欲言不吐不快。我要向張姐學習!
回頭咱再說這雙鞋子,想明白這雙鞋子歸屬後,我趁張姐去樓上搞衛生,把鞋又裝回塑料袋裡,連同那個小紙條兒(因為小紙條上寫的情真意切我沒舍得扔掉),悄悄放在垃圾箱旁。
張姐搞完衛生下樓,去垃圾桶旁裁紙殼,馬上傳來叫喊聲,小孫,有雙新鞋你要不要?和張姐熟悉之後,我還發現她有一個可貴之處,就是借花獻佛,她都不會給别人太糟糕的東西。
我答應着裝模作樣的跑過去,邊表示驚訝,邊表示對張姐的感謝,邊脫下鞋立刻去試穿(原諒我有時虛僞是來自于不好意思)。我遺憾的把鞋還給張姐。其實我很想把鞋拿回來,學校不遠處的工地上有很多男女工人,我很想送給他們,我想日行一善。然而我也學會了三思,一、還是張姐有權處理,就算是送人也是她的人情,我不能越疱代廚,二、現代人都很敏感,我拎着鞋唐突地送到工地上去,人家要是不要呢!看來做好事需要當機立斷,優柔寡斷多半兒就是放棄。很早時看電視采訪一個勇救落水兒童的農民英雄,記者問他當時的感受,想的是什麼?他說我什麼也沒想,七想八想不是耽誤事兒嗎?
我把鞋還給張姐,張姐把它放在當初撿的地方。此後我就時不時的向那地方張望,張姐下班兒了,鞋子還留在那個地方。第二天鞋子還在那個地方。這時我真是替送鞋的女孩兒着急,我真怕她看見,同時我也替鞋子本身着急,希能給她應有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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