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播劇《狂飙》已結局,高啟強為代表的黑惡勢力被連根拔起,趙立冬等“保護傘”們被揪出,他們都接受了法律的制裁。安欣為代表的政法幹警依然戰鬥在一線,繼續守護廣大民衆的安全。
回顧《狂飙》播出整個過程,大衆熱議口碑飙升,演員不斷出圈,高啟強(張頌文飾)、陳書婷(高葉飾)等更為大衆所熟知,一衆“老戲骨”與一衆配角,以及衆多細節令人印象深刻。
名梗亦不斷出圈,“告訴老默,我想吃魚了”,“有壓力就要吃棒棒糖。心裡甜了,就沒那麼苦了”,“吃飯坐小孩那桌”,“現實讓我難以安心,也讓理想漸行漸遠”……
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也借劇說紀律,發表文章提醒《狂飙》中的紀律紅線不能踩。
由此可見《狂飙》熱度十足,有人稱這是一部高水準且沒有明顯短闆的電視劇。電視劇的成功是制片、導演、演員、服化道、劇本等綜合因素的結果,其中劇本處于影視工業産業鍊上遊。
為複盤《狂飙》劇本的創作過程,中國新聞周刊近日專訪了《狂飙》編劇朱俊懿。他為讀者講述劇本幕後故事,解釋《狂飙》名字由來,講述其中精巧的構思,講述劇中人物悲歡離合與命運。
《狂飙》由明顯的三個單元組成,每個單元十二三集,分别對應2000年、2006年和2021年。每個單元圍繞一個核心事件展開,分别是兇殺案、征地糾紛和指導組辦案。三個單元彙聚成一代人的命運軌迹。
安欣與高啟強在醫院對峙。圖/《狂飙》電視劇截圖
以下是朱俊懿自述:
為何取名《狂飙》
劇本名字是徐導(徐紀周,《狂飙》導演兼編劇之一)起的,來源于詩詞“國際悲歌歌一曲,狂飙為我從天落”。“狂飙”二字本身也有幾層含義。
從表面上講,掃黑除惡像秋風掃落葉一樣,迅速而有力。“狂飙”也指人處于暴風中的時候,那種被裹挾随風上下的失控感。時代風雲在京海翻湧20年,很多人迷失,但也有人能堅守。
劇中人物名字也是設計過的,很多人都問我安欣是不是“安心”的諧音,其實安欣即是安心,李響即是理想。
我在裡面其實用了很多對照組,安欣、李響是一對,高啟強、高啟盛是一對,孟德海、安長林是一對,這都是對照組,他們身上是有異同的。
安欣和李響兩人中,安欣作為烈士家屬,在兩個叔叔的關懷下長大,其實大家對安欣沒有太高的期待,希望他平平淡淡就可以了。但安欣偏巧很執拗,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追求心中那份正義。他就像一個天使一樣,追尋的事情離太陽太近,所以不停地燃燒羽毛,但隻要他追求正義,安欣就安心不了,奮戰抗争20年,直到能夠還京海一片藍天,他才能安心。
安欣的搭檔李響,農村出身,社招進警局。父母希望他一鳴驚人,李響希望自己能夠立足,再混得好一些,過上令人羨慕的小日子,然而這是他自己的理想。 命運使然,李響夾在了黑白中間,永遠得不到理想的狀态。他不想背叛兄弟,又無法拯救師父,他甯願維護師父的名聲,但從此也背上了痛苦的十字架。直到遇到了譚思言,李響走上了解脫的道路。他為譚思言犧牲了,李響死在了追求正義的路上,這個時候李響心情是明朗的,能夠安心了。
至于孟德海和安長林。孟德海,我對他的理解是方形的,性格剛烈有棱角。有棱角的易碎,這會成為孟德海的弱點,他注定走不到光明的結局。安長林,我一開始設計是個圓,比較世故處事周到,能夠彌補孟德海的不足。兩個人其實是很好的搭檔。
另外,劇中人物趙立冬取名與《人民的名義》中趙立春沒有聯系,這隻是巧合。如果非要說,那也可以說是緻敬優秀作品。
創作過程無趣,但震撼
這部劇創作時間是2020年秋天。當時徐導和我說,現在有個掃黑除惡的項目,問我有沒有興趣。如果做的話,時間緊、任務重、沒有休息時間。我很感興趣,就立即投入到劇本創作中。
我原本以為創作過程會很有意思,但實際上非常無趣。相關部門提供了一個場所,我們進去後隻能看,不能拍照、複印,不能帶任何資料出來。當時看的案件都印象深刻,說實話觸目驚心,好多手段是完全想不到的。
舉個例子,在第三個單元中,獻血的橋段就觸目驚心,既有隐蔽性,又令人發自内心地生厭,感覺到了黑社會的窮兇極惡。資料裡有大量讓人生理不适的東西。比如放高利貸賣酒,用暴力手段威脅家人,PUA(精神控制)你,看這些資料讓我感覺很無力,恨不得跳進資料中拉他們一把。
但他們的事情已成為過去,資料已封存。很多事情都有原型,我希望轉化得不讓觀衆看出來,盡量克制地去寫,不希望因為描述那種慘狀,給受害者家人帶來新的傷害。
看的那些資料是公文,公文是剔除情感後的文字,白天看完啥感覺都沒有,就像讀了一篇味同嚼蠟的文章。但晚上回家睡覺的時候,你會突然驚醒,覺得這太恐怖了,後勁大,不能細想。
劇本寫了一年多吧,包括中間搜集資料的過程,以及重新找方向的部分。
“高啟強越強大,反襯得安欣就越偉大”
安欣和高啟強的人物原型,外界讨論很多,其實是拼接了很多黑老大和警察的形象。在人物設定上,我的想法是“拼接”。現在警匪劇寫了這麼多年,其實原型基本都被用過。作為後來者,我希望做出差異性。大家都說高啟強像誰,這真的不是故意做的,相反我是在避免他像誰。
黑社會的發展有共性,初期、中期、後期必然有形态變化,從最開始暴力手段到尋找“保護傘”,到後來自己當“保護傘”,甚至控制官員任免,發展到後期必然是相似的形态。
所以打眼一看像誰,但是你真的拆開分析,比如高啟強是賣魚的,這個取自南方控制魚市的兄弟倆。但是他們是控制魚市,我這裡是賣魚。其實就是借用了一個概念。
像對礦場、賭場的争奪,我基本上都是拆碎了用的,高啟強身上“拼接”了很多黑社會老大的形象,但故事是自己編的,借用了一些犯罪軌迹,先賣魚再搞土地拆遷房地産,然後再披上合法的外衣,盡量洗白産業。
安欣也取了很多英雄身上的碎片和一些經典戲劇角色的碎片,然後“拼接”出這樣一個人物。他有真實原型,也有我們期待的部分。他身上有太多的光芒,以至于有人說有一種“神性”。這必然會拉遠他與觀衆的距離,但隻有這樣才能賦予安欣力量,讓他與後期“成魔”的高啟強戰鬥,哪怕鬥了20年傷痕累累還要鬥。他的形象更像是那種為民請命的悲劇英雄,這是我的設計和理解。
高啟強很強大,高啟強越強大,反襯得安欣就越偉大。我們為高啟強做的每一處設計,其實都是為了折射安欣身上的光芒。
他的這種“神性”讓他離觀衆太遠,我們身邊這樣的人很少,所以觀衆對安欣有不理解或不認同,或者覺得假,這我都可以接受。我就是做菜的,端上一盤菜,你們吃到什麼就是什麼,也不掰扯。同時這也是咱普通百姓的幸運,正常社會大家不作惡就行了。如果再能多一點善良,能對别人施以援手,那就更好了。
特别在意構思、細節真實
這個劇本有三個層次,表層講底層逆襲的故事,就像“複仇記”一樣,很多人愛看這個節奏,充滿戲劇沖突。中層講的是人生百态,每個位置都相互制約,處于局中人都有不得已。深層是讨論追求與命運的問題。
表層的東西主角身上放得多,然後有一些深層的所謂追求和命運的讨論。深層的東西,其實配角身上非常多。
如果舉例子的話,你看安欣和高啟強,兩人20年糾葛,從好朋友一頓飯的情誼,到後來變成生死對立的兩方,這本身就是一種個人追求和命運之間的關系。
在李響身上,在曹闖身上,甚至在程程身上,其實都有他們的追求和命運的讨論。曹闖一直認為自己勤勞工作,就可以按部就班升副局,但恰巧碰到了标準改革,學曆吃香了,标準變化就升不上去了。
李響本來想保全師父,但是師父保不住,兄弟也保不住,他在黑白之間輾轉糾葛。程程坐過牢,見過黑白,她決定用專業技能幫建工集團走上幹淨的路,但是在内鬥中輸給了高啟強。
我認為上述這些人都屬于有追求的,自己本身也夠格,但是老天不給我。實際上有很多悲劇超出了表層和中層,不是人為可以控制的東西。深層次表達其實是在講一種命運的莫測。關于命運莫測,劇中有這樣一個設計,一開始京海市政協副主席龔開疆心髒病突發身亡,給人感覺是懸疑的開始。但我恰恰反其道而行之,把它做成一個單純的意外,實際上他就是被吓死的。貪了那麼多錢,結果人家一來就被吓死了,你說是幸還是不幸?
剛才說表層逆襲、中層百态、深層命運,我覺得母題是一個方向、一個框架,内容還是要用真實性去填充的。我就特别在意一些細節的真實。
在設計高啟強的時候,其實是先想到搭建菜市場這樣一個環境,因為我覺得它魚龍混雜,非常符合2000年黑社會犯罪集團底層生态的模樣,然後再說他最開始做的是什麼。考慮到唐小龍、唐小虎要以管理員的身份欺壓攤販,我們調查之後覺得魚販會比較痛苦,因為好多架子都是焊死的,真是沒法搬。不像賣肉賣菜的,打包帶走就行。這種情況,高啟強會非常痛苦。所以人設就定了賣魚,之後魚攤轉給了老默,這是前期人設定好後順下來的故事。玩梗的台詞“告訴他(老默),我想吃魚了”,這也是當時的靈光一閃,就是覺得應該這麼說。有句話說,一個人一瞬間的表現,是過去一輩子所有閱曆的積累,這個話有點像我們中戲老師經常說的,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都是功夫在平時。
在20年的設定中,我拼命去“塞”這些真實的細節,所以大家可能覺得高啟強這個人立得住,或者他一步步轉變也能夠令人信服。我覺得高啟強處于每一步選擇的時候,都是在人情社會的概念下的選擇,他做的選擇觀衆也能看懂。
《狂飙》設定是中國社會20年變遷,分别選取了2000年、2006年和2021年三個時間點。每個時間點都會有對應的記憶點。比如我們選取的2000年,對應的記憶點就有小靈通。實際上小靈通到比2006年早些時候,就已經衰落了。查到的資料是,小靈通可能2005年已經不大行了,苟延殘喘拖到2006年也合理。2006年對應記憶點,有土地政策的改變。這一時期,是拆遷和改建比較集中的階段。
記憶點的選取盡量做到對時代的還原,每一個時代做什麼,住什麼房子,生活在什麼場景都要還原。人的動機也要還原,就是盡量真實。做到有閱曆的一看就懂,沒有閱曆的人一看也信。
作者:佟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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