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快哉風
林沖長什麼樣?說來奇怪,《水浒傳》裡明明寫的是“豹頭環眼,燕颔虎須”,多個影視劇版本裡,林沖的選角都如出一轍:面白微須,溫文爾雅。
導演們肯定認為,林沖空長了一副武人之軀,骨子裡是個一生唯謹慎的人。
林十回的前半段,林沖被高衙内欺壓,忍氣吞聲敢怒不敢言,完全是小職員的窩囊樣,說好聽是隐忍,說難聽就是懦弱。就算吃了官司後,對兩個官差唯唯諾諾,棒打洪教頭留有餘地,參見差撥賠着笑臉,還是處處維持着小心謹慎的人設。
但是,骨子裡,林沖是個狠人。
林沖對敵人狠,對自己也狠。他能忍能熬,但是一旦回不了頭,他就會露出深藏的爪牙。
因為教科書的原因,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這一段,國人耳熟能詳。可是沒幾人注意到這一段:
林沖烘着身上濕衣服,略有些幹,隻見火炭邊煨着一個甕兒,裡面透出酒香。林沖便道:“小人身邊有些碎銀子,望煩回些酒吃。”老莊客道:“我們每夜輪流看米囤,如今四更天氣正冷,我們這幾個吃尚且 不夠,那得回與你。休要指望!”林沖又道:“胡亂隻回三兩碗與小人擋寒。”老莊客道:“你那人休纏休纏。”林沖聞得酒香,越要吃,說道:“沒奈何,回些罷。”衆莊客道:“好意着你烘衣裳向火,便來要酒吃!去便去,不去時,将來吊在這裡。”林沖怒道:“這厮們好無道理!”把手中槍看着塊焰焰着的火柴頭,望老莊家臉上隻一挑将起來,又把槍去火爐裡隻一攪,那老莊家的髭須焰焰的燒着,衆莊客都跳将起來。林沖把槍杆亂打,老莊家先走了;莊家們都動彈不得,被林沖趕打一頓,都走了。林沖道:“都去了,老爺快活吃酒。”
仗着有武力,強搶老百姓的東西,這時候的林沖,哪裡還有一點溫良謹慎的模樣?隻能說,經曆了風雪山神廟的林沖,已經放飛自我了。
林沖生活在繁華的東京,在體制内做個小官,家有嬌妻丫鬟,小日子過得很滋潤,雖然内心裡認為自己“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沉在小人之下”,但還是養成了循規蹈矩的習慣。
直到殺人斷了後路之後,林沖的流氓本色才露出來,簡單說,就是依仗武力,搶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搶酒燒老頭胡子隻是前奏,上了梁山的林沖,還公然搶走了王倫的第一把交椅。王倫是寨主,雖然心胸狹隘而還是好意收留了林沖,林沖卻對他一度的拒絕懷恨在心,等到晁蓋一夥上山後終于大爆發。
火拼王倫時,林沖一腳踢翻椅子,“到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刀來”,當衆殺了王倫割了首級。林沖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最擅長的卻是一把解腕尖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君不見,一把解腕尖刀,林沖在東京揣着它守在陸虞侯家門口一夜,在滄州城又揣着它搜尋了三五日,最後,在王倫身上解了渴。
林沖這人,表面謹慎和氣,性格卻睚眦必報,是個不折不扣的狠角色,令人畏懼三分,不可深交。
金聖歎點評得很精辟:“林沖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隻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業來,然琢削元氣也不少。”
林沖人夠狠,見識卻低,明知道妻子被高衙内觊觎,卻毫無主見,就知道每天去和魯智深喝酒,被活活陷害進白虎堂就擒,落得個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反觀同樣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同樣遭高俅陷害的王進,卻當機立斷攜老母避禍遠走,成全了自己。
反水浒小說《蕩寇志》裡,王進當陣罵倒了林沖,很有幾分道理,來看看——
林沖道:“這事都休提了。朝廷用了奸臣,害盡良人受苦,直到無路可投,隻好自全性命。你不曾親嘗其境,還來說些什麼。”王進哈哈大笑道:“好個自全,如今全得全不得,隻教你自己思想!至于你說我不曾親嘗其境,足見你糊塗一世。你做的是殿帥府教頭,我做的也是殿帥府教頭;你受高俅的管束,我也受高俅的管束;高俅要生事害你,高俅何嘗不生事害我?我不過見識比你高些。不解你好好一個男子,見識些許毫無:踏着了機關,不會閃避;逼近了陷阱,尚自遊衍。以緻拷打監囚,受盡許多苦痛;貶解收管,吃盡無數羞慚。賊配軍,人人罵得;好家聲,個個羞稱。即此一事,你我比較起來,天淵懸隔……今日你也乏了,不須再戰了,回去細思我言。”林沖聽到此際,大吼一聲,面色登時雪白,兩眼上插,手中蛇矛不覺抛落在地,仰鞍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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