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鄧玲玮

剛剛過去的春節，14歲的王俊成寫寒假作業，幫爸爸看店，還有練拳擊。

免費學拳擊兩年，他拿到了2020年上海市青少年拳擊錦标賽男子43公斤級的冠軍。這個笑起來有些腼腆的男孩一擺出打拳的架勢，微笑的臉龐立刻變得面無表情透着狠勁，腳下輕盈像鋪了一層海綿墊，出拳又準又快。他希望，有一天自己出拳像拳王泰森一樣猛。

寒假到現在，他有四天沒練拳——除夕到大年初三，教練王敏給他放假，他便在家訓練，每天跑步30分鐘，俯卧撐100個，仰卧起坐100個，飛鳥練背肌100個……2月18日一早，還在放寒假的他也“開工”了——充當王敏的小助手，檢驗其他拳擊學員的訓練水平。王敏希望他在練和教之間換位思考，更好成長。師徒倆已經盯上了2021年上海市青少年拳擊錦标賽，目标是蟬聯冠軍。

“不疼，習慣了”

王俊成雙手護臉，被王敏的重拳打得後退，有時被逼入角落，有時被打到擂台邊的白色圍繩上，身體又反彈回來……2020年11月20日，王俊成拿冠軍後的第四天，在浦東的一家拳擊館内，這個看似單薄的少年防守、移動，重拳之下，步法靈活。這一天，曾經的拳擊運動員王敏正和愛徒進行攻防演練。輪到王俊成進攻，王敏雙手護臉，沿着擂台邊緣走位躲閃，護住面部的拳套險些被王俊成打散。

“哒哒，哒哒，哒哒哒……”拳套擊打的聲音在拳館中回蕩，王俊成沉浸其中，伴随着出拳，嘴唇也在使勁，不時喊出聲來。

這個拳擊少年有嚴格的日程表：周一到周五白天上課晚上訓練，總共練10小時；周末加碼訓練，兩天練12小時。他的生活規律得有些單調，除了去學校上課、去拳館練拳，就是回家。

王俊成的雙手 本文圖片除署名均為澎湃新聞記者 鄧玲玮 圖

12月12日，冬天的上海寒意襲人，王俊成又來到拳館準備訓練。他脫下羽絨服露出了一雙有三四處紅色結痂的手，其中一處看上去剛剛愈合。記者湊近拍了一張特寫，問他疼不疼。他不好意思地笑，撓着頭說：“不疼，習慣了。”

他打開書包塞羽絨服，露出一部屏幕碎了一半的手機，手機裡有他的周末作業，是每個初中生都要學的數學方程。

王俊成的手機

書包裡還有一本日記簿。他打開日記簿給記者看了兩頁，裡面記着訓練的日程和他的心得：“和對手打時，沒有主動進攻，而是去等對方做迎擊的時候，再去出拳……”

王俊成的日記

“每次打完都要總結。”王俊成記得，自己第一次挨拳，是一次訓練當中被打了一個前手拳，打到左臉，整個人很懵，半天沒反應，之後便想着怎樣防守。後來他告訴自己：挨了拳就要想辦法打回去。

訓練到中午，拳館的學員陸續離館，王俊成穿上羽絨服，拿起媽媽給他準備的飯盒，走到教練辦公室門口喊“報告”，見教練王敏在忙，就禮貌地半躬着身子，王敏應了，才走進辦公室。

他坐到辦公桌旁的小圓桌邊，打開飯盒，是鋪得滿滿的雞肉和小香腸。王敏拿了份外賣坐到他身旁問：“好吃嗎？”王俊成默不作聲點點頭，端起米飯大口吃起來。

王俊成的午餐

王俊成正在吃午飯

“然後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

吃過午飯，王俊成要去另一個拳館訓練。

王敏說，一般王俊成自己坐地鐵去，如果身上有傷，由他開車接送。他知道，王俊成父母做生意忙。他和王俊成一家都是安徽人。

王俊成的父親叫王厚興，16歲出來打工，2000年來到上海，現在和妻子一起在虹口區開着一間建築家裝小店，十平方米的店面月租八千元，平日早出晚歸，掙的錢交完月租剛夠一家人吃穿用度。

王俊成兩三歲時，父親無意中發現，他竟能拖動一袋米，這讓父親注意到了這個小身軀下，不可估量的爆發力。

作為父親，王厚興希望兒子未來能過得比自己好，如果兒子回老家去城裡讀書，要走兩三個小時，而留在上海，上大學是一個問題。

2018年，王俊成的熱心腸讓他接觸到了拳擊。隻有11歲的他得知鄰居奶奶家的鎖壞了，爸爸不在家，他就學着爸爸的樣子，用工具幫鄰居奶奶開了鎖。鄰居奶奶的女婿是拳擊教練，看到王俊成後，願意每周免費訓練王俊成一次。王厚興看到了兒子上大學的希望。

不久，這位拳擊教練要搬去崇明，在一次飯局上把有天賦的王俊成介紹給了拳擊教練王敏。

王敏（左）和王俊成 采訪對象供圖

看過王俊成訓練，王敏也同意免費訓練他。1985年出生的王敏曾經是安徽省隊的拳擊運動員，最高水平全國前三，最高重量級别是18歲75公斤級。在王俊成之前，王敏也訓練過其他孩子，但這些孩子都是家裡的寶貝疙瘩，磕不得碰不得，而王俊成能吃苦。

王俊成習慣了雙手受傷、結痂、再受傷，也習慣了臉上時不時青一塊紫一塊。他還記得，和比自己大四歲的拳手對抗，對方速度快力量大，一記重拳打腫了他的一隻眼睛。

他也從來沒忘記自己是一個學生。白天上課晚上訓練，有時回去還要做作業，想到要很晚睡，他會偷偷哭一會兒，第二天早上爬起來繼續上課練拳的生活。他成績一般，但很努力。語文教師很重視古詩和文言文，他就下功夫背誦默寫，張嘴就給記者背了一段《孟子》：“舜發于畎畝之中，傅說舉于版築之間……然後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

“你要抓不住，這機會就沒了”

2019年7月，王俊成第一次登上擂台比賽，對手和他同齡，都是12歲。

他記得自己當時很緊張，雖然比賽前做足了準備，把身體活動開，聽教練講怎麼去打，也回憶起之前模拟跟對手打的場景，但他太緊張了，好多拳都打不出來，有些打出來的拳也不準，最終赢一局輸兩局，落敗。

王俊成坦言，他會因為比賽而緊張。在擂台上，他會直直盯着對方的眼睛、臉和身體，對方略微的變動都會改變他的防守或攻擊策略，對方移動，他就會想下一步怎樣進攻。

這一年的暑假，王敏給安徽老家的師兄弟打招呼，安排王俊成去拳擊訓練營封閉式集訓。包括王俊成在内的50多名小拳手白天訓練，晚上睡十人一間的大通鋪。王俊成每天早晨五點多爬起來洗漱，時間來得及還會洗自己的髒衣服。

不斷的訓練，不斷的比賽，漸漸将王俊成塑造成一名拳擊手。“剛到這，他有一百零幾斤，現在瘦了，八十五斤左右。”王敏定期給王俊成稱重，不希望他脫脂或者反自然生長。

在王敏看來，這個孩子能吃苦，屬于慢熱型，訓練時對動作的理解需要時間，而一旦練習以後就學得非常快。

“王俊成隻要站在拳擊擂台上，就絲毫不掩飾自己想成為一名優秀拳擊手的野心。”王敏覺得，王俊成的優勢是能在短時間内，靈敏判斷對手出拳路數，有效擊中對手，又巧妙避開攻擊，同時具備持續戰鬥力，“反擊意識和二次進攻也是天生的”。

王俊成越來越喜歡拳擊，也越來越喜歡王敏。2020年春節，王俊成一家在浙江舅舅家過年，疫情突如其來，王俊成擔心困在原地無法訓練，想早點回上海，氣急之下，拿起一個杯子摔得粉碎。

父親王厚興便打電話給王敏：“小孩子生氣了，要回來訓練。”

“你在家裡生什麼氣，這樣的話你别訓練了。”聽到教練的話，王俊成支支吾吾說想練拳。大年初三晚上，家人和王俊成買了回上海的車票。一回上海，他又重新進入了練拳的日常。

王俊成赢得的2020年上海市青少年拳擊錦标賽男子43公斤級冠軍獎牌 采訪對象供圖

又經過近十個月的訓練與對戰，王俊成開始參加大型比賽。2020年11月，上海市青少年拳擊錦标賽拉開帷幕，王俊成代表崇明隊拿下一枚金牌。

02:02

2020年11月16日，上海市船廠技工學校，王俊成（紅衣者）參加上海市青少年拳擊錦标賽。視頻來源：采訪對象(02:02)

回憶當時的比賽，他記得擂台下有很多人，他隻聽到王敏指點他的聲音，“其他事情沒有多想”。說起自己擅長的二次進攻，這個拳擊少年講解得仔細：二次進攻的套路是打兩拳，撤出來再去進攻，對體力要求比較大，還要抓住機會。“你要抓不住，這機會就沒了。”他舉例說，當對方出現空檔，他會用墊步迅速跟進，打出更多組合拳，不停歇地打，一直進攻。

記者想去王俊成家的小店拜訪，被父親王厚興婉拒了，每次提及王俊成打拳擊的成績，他總說“是王教練的功勞”“我們沒有付出”。

責任編輯：鄭浩

校對：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