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的秘密瞞不過山林的孩子,所有的生靈都是極佳的告密者。
聽,屋後的竹開始“沙沙”響了。别驚訝,它隻是把憋了一個冬天的心裡話借助夜晚雷雨大作的聲勢,發洩了。
你問我怎麼知道的?不瞞你,我是大自然的解密者。它們之所以選擇找我解密,是因為我的心離它們近。這些生靈所展示的表象并不隐秘,譬如此刻,在這個熱鬧的雨夜裡,雷聲敲鼓,大雨領舞,狂風起調,竹搖曳。沒一會兒,雷聲便消失了,隻剩風和雨,胡亂敲敲打打。
弄不懂大自然秘密的人,會将這場雷雨攪入“怎麼又下雨,今夜,恐怕要不眠不休了。”的埋怨中,另一些人,索性隻看到了“下雨”二字。我算得上是個極佳的“聽風者”,在等候窗外的動靜時,我精準地捕捉到竹葉搖頭晃腦的“沙沙”聲。
它說:“有人來了。”
“是誰?”
“春姑娘。”
我說:“雷一響,我就知道了,這算不得秘密。”
竹說:“真正的春是悄無聲息的,隻有雷才大張旗鼓。今夜過後,你可以試着找找春的痕迹。”
“砰砰砰!”樓下的木門突然傳來聲響。我心上一緊,莫非春姑娘真來了。“你看吧,一下雨就亂跑,回去罷,這不是你的家。”渾厚的男音落在雨中,他似乎正在拉敲門的人。一個在雨天找錯了家的人,他們走後,門外又隻有雨聲了,顯然,他們一定沒工夫去思考這場雨是為什麼下的。這是一段小插曲。
“東北春風至,飄飄帶雨來。”在緊閉的木窗内,我枕着雨聲,心滿意足,帶着第二日對春的探索沉沉入睡。
我與竹隔了一個木窗,在睡夢中,竹還沒有停止搖曳,把秘密告訴我後,它徹底陷入風雨的狂歡裡。木窗真正阻隔的對象并非竹,而是風、雨、昆蟲、鳥兒或陽光。我欲将竹搬進屋内,偏偏蚊蟲盯上了它。我們這個小鎮的蚊蟲似乎比其他地方的要更猖狂一些,不信你瞧,在院子納涼的爺爺,他腿上的包有幾個讓我數數,五、六,呀!腳踝處還有一個呢!蚊蟲的目标從來不是竹,而是我們,或叫食物。
清早,我推窗看竹,它的身上有了春的痕迹。整個冬天,它的衣裳在日曬雨淋裡越來越舊,直至黃了、破損了。今天,它換上了新衣,若初生的模樣。緊挨着竹的是一棵桃樹,也有了春的痕迹——躍躍欲試的花苞。這些花苞上還懸挂着昨夜最後的滞留者,它們來不及跑,或是玩累了,直接枕着花草樹木睡到了早上。睡姿極差的雨珠,稍不留神就将自己滾到大地上了。于是,它開始滋養萬物。
春的痕迹幾乎比比皆是,草比昨日的更青,此前以為死掉的盆栽有了絲絲綠意。最直觀的是體感,風輕柔了,微涼,空氣清甜了,是雨後的馨香。就連天上的雲朵似乎也更白了,天幕的藍通透得像假的一般。
當陽光在地上搖出這些生靈的影子時,我知道,大夥兒都在恭候着春姑娘呢!
毫無疑問,我成了小鎮上第一個見到春姑娘的人,我比他們獲得的信息要更準确,準備得自然也就更充分一些。我将花草的種子埋進土裡,将關注點落在山林、回巢的鳥上,我點燃迎春的炮仗時,每家每戶的炮聲尾随而至,像是追趕我的炮聲。
春姑娘率先抵達我的屋外,送了一句詩——“竹外桃花三兩枝。”不光是竹鮮嫩欲滴,就是那些含苞的桃花,竟也全開了,好像特意積蓄力量,專等春姑娘來似的。春姑娘要在此地待多久,我無法知道确切的日子,我想竹和桃會找機會告訴我的。于是,我靜靜地享受春天的一切,生長、怒放、招搖而又恬淡。
沒多久,又一個雷雨夜降臨了,我将耳朵貼緊了窗,雨聲淅淅瀝瀝,我沒有聽到竹的動靜。忽然,一絲極其微弱的聲音像紙飛機着陸。我屏住呼吸,同前次一樣,在衆多嘈雜的聲音裡篩選出正準确的“秘密”之音。是它,一片、兩片、三四片,花落了,春姑娘要啟程了。
第二日,一切悄然發生了變化。
我又成了小鎮上第一個吃到鮮筍的人。衆多小筍從土裡冒出頭時,竹還身着那身鮮綠的衣裳,似乎春姑娘賞賜了它“不老神藥”。桃樹就非這般光景了,落了的花瓣,昨夜盡管飄得極緩,落得極輕,還是沒逃過我的耳朵,它們慢慢與土地合二為一。花絲還待在樹上,等待新生的桃葉。
風開始溫柔得像絲巾,我的臉頰被風蹭了,生出一縷薄薄的涼意。當我将手伸向竹附近那些小筍時,風吹動了竹,它在跟竹告密呢!嫌我動了竹的東西。竹搖搖頭後,風停住了,垂頭喪氣。
“今日的風可真舒服啊!”我誇了風,順便也誇了竹,“這些筍長得真好,晚上可以加餐了。”風和竹興奮極了,一個歡唱起來,一個手舞足蹈。
整個小鎮的居民都在接受竹的饋贈,漫山遍野的竹,生出了滿山遍野的筍,從采筍到剝筍,再到曬筍,竹成了這個小鎮上整個春天裡最受人青睐的。小鎮填滿了筍香,幹筍臘肉、酸菜鮮筍、油焖小筍、筍丁豌豆……而桃花呢,“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時,它是人們的寵兒,落完了花瓣後,它迎來了短暫的清靜。
日複一日,我與它們相處得既和諧又快樂。它們是四時的知音,是風雨的摯友,是天地的孩子……
這夜,雷雨又來了,它們每每來去,大地上便要發生一些事情,我早已知曉。我那窗外的竹,又發出了“沙沙”響,不用它說,我已經知道誰要來了。
“有人來了?”
“這回來的是夏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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