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簽約作者:趙花生
1
周末,許暮染在接近中午十二點的時候,才磨磨蹭蹭地從被窩裡鑽出來,一個大大的懶腰還沒伸完,便聽到客廳傳來她家窦太後的聲音:“許鴕鳥,趕緊起床,跟你說個事,今天早上宋軒他媽又給我打電話了,問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做她家兒媳婦。”
許暮染聽完默默地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媽,我跟宋軒是百分之百純友誼,我又不喜歡他,做什麼兒媳婦啊?”
“喜歡?你跟我談喜歡?”
窦太後一聽頓時來了精神,手撕鬼子電視劇也不看了,遙控器一扔,直接沖進許暮染卧室,一屁股坐到床上,兩眼閃閃發光,一副戰鬥力爆表的模樣。
“那你倒是跟我說說,當年你喜不喜歡紀林深,紀林深喜不喜歡你?”
聽到紀林深這個名字,像是陳年的舊傷疤突然被人揭開,許暮染心頭一震,張了幾次嘴巴都沒說出話來。
窦太後也不理會她,自問自答道:“那豈止是喜歡,簡直是愛得死去活來。但是後來呢,你倆結婚了嗎?現在還有聯系嗎?該不會是老死不相往來了吧?”
面對窦太後一臉幸災樂禍的紮心三連問,許暮染隻覺得胸口發悶,透不過氣來,簡直沒有辦法愉快地聊天了,胡亂從衣架上拿了件大衣裹在身上,匆匆逃出了家門。
2
今年的冬天冷得特别早,卻在臨近聖誕節的時候,才落下來這第一場雪。
許暮染套着爸爸寬大的迷彩軍大衣,在軍區大院裡漫無目的地溜達着,蓦然看到迎面遠遠地走過來一個人,高大的身影像極了紀林深。
她心裡暗暗嘲笑了自己一聲,幾年沒見他,難道竟然思念到了開始出現幻覺的地步?
走近一點才發現,那個也穿着軍大衣、正邁着大步走過來的人,可不就是紀林深麼?!
許暮染第一反應就是趕緊躲起來,急忙四下瞅了瞅,三步并作兩步躲到了路邊的一棵樹後面。
許鴕鳥正為自己的機智暗暗鼓掌時,突然紀林深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躲什麼,出來吧。”
許暮染大驚,當下就亂了陣腳,把腦袋緊緊縮在毛領子裡,閉着眼睛在心裡默念:“你看不見我,你看不見我。”
空氣安靜了一瞬,紀林深輕咳一聲,“别躲了,說的就是你,許暮染。你是不是對自己的體形有什麼誤解,以為這麼棵光秃秃的水杉就能把你擋住?”
被點名的許暮染知道自己在劫難逃,隻好雙手揣着口袋,一步一挪地從樹後面走出來。
她不敢去看紀林深,隻好深深地低着頭,又看到自己腳上還套着為了迎接聖誕節,特地買的麋鹿棉拖鞋。此時此刻那顆紅紅的絨球鼻子,就像長在她臉上了一樣,顯得格外滑稽。
她小聲嘟囔了一句:“你怎麼回來了?”
紀林深被她問笑了,“我的家就在這裡,為什麼不能回來?”
說着在口袋裡掏了半天,掏出一根黑色橡皮筋遞給她,“把頭發紮起來,怎麼搞成這副樣子?這是跟你媽吵架了,要離家出走?”
看到那根黑色橡皮筋,許暮染猛地擡起頭看向紀林深,眼神猝不及防地撞進他那雙熟悉的桃花眼裡。
許暮染長了一頭濃密的自然卷,認識紀林深之前,她毫不在意地頂着一頭足以媲美鋼絲球的亂發,整日在大院裡撒丫子亂跑。
認識紀林深之後,她為了他認認真真地把頭發留長,編成松松的麻花辮,發尾綁一根黑色橡皮筋。
隻是沒想到,等到她長發及腰了,他卻走了。更沒想到三年過去了,他還保留着随身帶幾根黑色橡皮筋給她備用的習慣。
紀林深嘴角含笑,眉目俊朗的模樣一如從前,仿佛他不是走了三年,隻是部隊工作忙事情多,幾天沒有回大院陪她而已。
許暮染也不伸手去接橡皮筋,小心翼翼地後退了幾步,跟紀林深拉開了一段距離,連連搖頭,“謝謝謝謝,不用了不用了。”說話間重重地哈出一團一團的白汽。
紀林深斂了笑意,“小染,三年了,你一直躲着我,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許暮染攏了攏大衣,低着頭沒說話。
紀林深往前走了幾步,作戰靴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許暮染受了驚一般,“紀林深,我警告你,你别過來,不然我要……”
她話說到一半,身體卻比腦袋反應快了半拍,一轉身拔腿就跑。
許鴕鳥起初隻是出于本能的逃避,結果越跑越快,最後幾乎是飛奔着逃回了家。
她把自己埋進被窩裡,雙手捂着臉,眼淚也終于落下來,透過指縫砸到床單上,吧嗒吧嗒。
像多年前她跟紀林深一起去山上露營,兩個人擠在帳篷裡聽到的夜雨,吧嗒吧嗒,吧嗒吧嗒,不急不緩,沒完沒了。
3
許暮染的爸爸,是紀林深的軍校教授,那天許教授終于下定決心把家裡老掉牙的冰箱淘汰掉,喊來紀林深幫忙把新冰箱擡上樓。
許暮染聽到門鈴響的時候,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以為是爸爸沒有帶鑰匙,揉着眼睛去開門。
門一打開,她一臉震驚地看着背着個大冰箱、哼哧哼哧喘着粗氣的紀林深,而紀林深也同樣一臉震驚地看着睡眼惺忪、發型堪比金毛獅王的許暮染。
最最重要的是,她身上隻穿了一件粉色吊帶睡裙。
兩人對視片刻,反射弧永遠遊蕩在外太空的許暮染,終于在紀林深越來越紅的臉色中意識到了什麼,低頭看了看自己春光乍洩的胸前,捂着耳朵尖叫着跑回了卧室。
聽到尖叫聲趕來的窦太後一臉鎮定地把紀林深迎進門,十分熱情地倒了杯冰橙汁來,招呼他中午留下吃飯。
紀林深坐在客廳沙發上,挺胸擡頭,兩手放在膝蓋上,腰杆挺得筆直,滿臉通紅地說:“師母,對不起,剛才……那個……她還好吧……”
窦太後慢悠悠地織着毛衣,毫不在意地說:“讓你見笑啦,那是我家許鴕鳥,個頭大膽子小,一遇到事就躲被窩裡不肯出來。别管她,過會兒自己就好了。”
知女莫若母,就在紀林深正襟危坐,眼看就要僵成一座石像的時候,被飯菜香味吸引的許暮染,才磨磨蹭蹭地從卧室走出來。
紀林深趕緊起立,立正站好了軍姿,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道:“鴕鳥妹妹,我剛才真的什麼都沒看到!”
許暮染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話:“不然你還想看到什麼嗎?!”
她狂躁地抓了抓一頭亂發,一臉怨念地瞅着憋笑憋出内傷的許教授和窦太後,心裡想從今往後,她要是再跟面前這男的說一句話,她許暮染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然而一個月之後,染暮許就期待地搓着小手手,屁颠屁颠地跟着紀林深來到了他的單身宿舍。
在此之前,紀林深三番五次人為制造的偶遇、搭讪、道歉全部宣告失敗,許暮染就像鐵了心一般見他就跑,跑不掉就一言不發地低着頭裝啞巴,愣是不肯跟他說一個字。
于是紀林深經過多方打探之後,特地開了幾個小時的車,跑到她宿舍樓下,手裡舉了張大字報,上面隻寫了一句話:“大光圈定焦單反鏡頭,要不要試一下?”
許暮染此人有兩大愛好,一個是把自己埋進被窩裡,第二個就是攝影。
可惜高考填報志願的時候,她拗不過許教授女承父業的願望,硬着頭皮填了物理系。
眼看着大學讀了兩年,許暮染俨然把自己活成了整個物理學院最不明真相的鴕鳥群衆,她和物理界唯一的聯系,大概就是她有一頭足以媲美牛頓的卷發。
當她得知紀林深是個不折不扣的攝影發燒友,恨不得拿出全部家當不吃不喝去置辦攝影器材的時候,曾經為了買台最便宜的單反,捏着鼻子吃了幾個月泡面的許暮染,果斷把個人恩怨抛到了腦後,将紀林深劃歸到同道中人的行列。
事實證明,紀林深果然沒有讓她失望,許暮染在他簡陋的單身宿舍裡,一臉驚歎地看着一排一排的單反鏡頭,羨慕得幾乎口水都要流下來。
從那之後,每天渾渾噩噩、不知未來路在何方的許暮染,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隻要紀林深休假,便跟他一起扛着三腳架,大半夜長途跋涉到野外,兩個人凍得瑟瑟發抖蹲守到淩晨,隻為了拍一張日出的照片。
再後來,他們便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4
那時候,許暮染剛剛畢業,靠着紀林深的接濟,頂着家裡的重重壓力,找到了一份報社攝影記者的實習工作。而紀林深也已經升了上尉,開始在部隊嶄露頭角。
結婚報告打上去,他們準備結婚的時候,紀林深突然接到部隊命令,要去邊防部隊代職三年。
命令來得突然,又要求十天之後要去代職部隊報到,結婚的事情隻能暫時擱置。
眼看着離紀林深出發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許暮染卻一天比一天黏人,紀林深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收拾行李,許暮染便拽着他的衣角。他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像塊橡皮糖一樣黏在他身邊,一秒鐘也不想分開。
她心裡越來越慌,她怕一松手,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最重要的是,她也并沒有理由留下他,并沒有理由不讓他走。
紀林深看她一副苦大仇深、欲言又止的樣子,有點摸不着頭腦,“怎麼了小染,有事跟我說?”
許暮染重重地點點頭,但是又覺得害羞而難以說出口,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十分鐘後,紀林深終于被她打敗,又好氣又好笑地伸手揉揉她的頭發,“傻姑娘,我該去車站了,時間真的來不及了。你有什麼話,以後打電話慢慢講給我聽,好不好?”
他說着就要去拎行李箱,許暮染急急地拉住他,終于下定決心問出口:“我們的結婚報告,批下來了嗎?”
紀林深點點頭,“昨天剛批下來,放心吧,我好好地收着呢,丢不了。”
許暮染癟癟嘴,“紀林深,你是豬嗎?你怎麼那麼笨?你就不能把結婚報告留給我嗎?别人家的情侶之間,不是都有信物嗎?我怕你一走就是三年,回來翻臉不認賬了。”
紀林深這才恍然大悟,有點懊惱地拍着腦袋說:“對對對,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哎,看我這豬腦袋。”
說着從床頭櫃裡拿出一個牛皮信封。
紀林深把信封的封口放在嘴邊輕輕貼了一下,然後用雙手鄭重其事地交到許暮染手上,“小染,等我三年,等我回來娶你。”
許暮染如獲至寶般,小心翼翼地接過信封,頓時紅了眼圈,眼淚就不受控制了,飛快地跑到書房把自己反鎖起來,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紀林深,你快走!别管我!快走!”
5
自從紀林深走後,許暮染發現自己突然變成了一個不能控制自己的小孩子,每天不是在拼命地想紀林深,就是在命令自己不許再想紀林深。
有時候遇上重大新聞事件,報社通宵加班,許暮染大半夜餓得肚子咕咕叫,隻能眼巴巴地看着别的女同事的男朋友送來愛心便當,兩個人擠在一起邊吃邊聊,說說笑笑鬧成一團。
每當這時她就默默忍住想對紀林深發牢騷的沖動,低下頭掏出手機,對着他的照片惡狠狠地默念:“哼!這次就先饒了你,等你回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單位大姐看許暮染整天獨來獨往的,以為她是單身,每當有什麼聯誼會相親會,都十分貼心地首先想到她。
起先她還很耐心地跟别人解釋:“我有男朋友的,我們感情很好很穩定,隻是他不在身邊。”
後來被問得多了,便也懶得解釋那麼多,隻露出一個迷之微笑,留給他們自己去體會。
那天晚上,許暮染正迷迷糊糊地将要睡着,突然聽到外面傳來窦太後的一聲尖叫:“老許,老許,你怎麼了?你别吓我。”
許暮染手忙腳亂地爬起來,看到爸爸捂着胸口跪倒在衛生間門口,臉色蒼白,滿頭大汗。
她第一反應就是喊醫生,連滾帶爬地跑回卧室找手機,哆哆嗦嗦地打了120。
眼看着爸爸被推進急診手術間,已是六神無主的許暮染又本能地抓起手機去打紀林深的電話,連打了幾個都沒有人接,急得她一邊念叨着“接電話接電話快點接電話啊”,一邊在家屬等待間來來回回亂轉。
轉得窦太後不耐煩了,沉聲吼她:“你這孩子是不是急傻了?他離得那麼遠,找他有什麼用?還不趕緊給宋軒打電話,麻煩他幫忙過來看看?!”
是了,宋軒,軍區總醫院心内科醫生宋軒,許暮染竟壓根兒沒想起來這茬。
紀林深的電話,在三天之後才打過來。彼時許教授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從重症病房轉到了普通病房。而三天三夜沒有合眼的許暮染,也終于在窦太後和宋軒的百般催促下,極不情願地回家休息。
紀林深語氣焦急,“許教授身體怎麼樣了?小染,對不起對不起,部隊組織軍事演習,不允許使用通訊設備,我今天剛回來,剛看到你的電話和短信。”
許暮染不答反問:“上次你說,這個月末可能會休假,是真的嗎?”
紀林深在那頭沉默了片刻,“對不起小染,我恐怕不能回去了。連指導員的愛人馬上就要生孩子,我就把探親假讓給了他。”
許暮染眨了眨疲倦的雙眼,“好,我知道了。”
紀林深低低地解釋:“小染,對不起,你等我回……”
許暮染突然像甩個燙手山芋一樣,一下子把手機扔得老遠,聲音顫抖着對着手機說:“紀林深,我好像有點撐不住了。我們……分手吧。”
然後許暮染把自己埋進被子裡,從嚎啕大哭到小聲啜泣,一直哭到累了,才漸漸睡着。
6
窦太後有句名言,是專門用來嘲笑許暮染的,叫作“分手一時爽,後悔火葬場”。
許暮染想想便覺得自己荒唐可笑,明明先開口說分手的人是她,而分手之後每天渾渾噩噩生不如死的人,竟也是她。
她還是像以前那樣每天上班下班,偶爾加班,隻是一回家把自己埋進被子裡,不言不語,不吃不喝。
連一向神經大條的窦太後都被吓到了,生怕她家鴕鳥一個想不開,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
後來許暮染肯爬出被窩,還是多虧了宋軒。
宋軒從小和許暮染一起在大院長大,作為一個喜歡了許暮染許多年,同時也被許暮染拒絕過無數次的可憐人,他隻好忍痛使出了必殺技,“表白”。
“半年前我得知你和紀林深準備結婚的消息之後,我以為我會永遠永遠失去你。但是沒想到半年之後的現在,我又重新有了陪在你身邊的機會。”
宋軒也不坐下,就那麼站在許暮染床前,滔滔不絕地說:“所以我的意思就是,如果你再不出來的話,我也不是很介意每天來到你床前,對你表白一次。”
許暮染被他的一席話吓得一個激靈,當即就從床上爬起來,又因為頭暈眼花重重地跌了回去,捂着腦袋問:“你剛才說什麼?我沒戴眼鏡,聽不清。”
三年間紀林深也有休假,但是每次回來想找許暮染,她都十分詭異地不在本地,要麼到外地出長差了,要麼幹脆去國外度假了。
甚至有一回,紀林深提前偷偷打聽好了許暮染的行蹤,特地選在她在家的時候,出其不意地去拜訪許教授,結果還是給聞風而動的許鴕鳥跳窗戶逃跑了。
原因大概隻有許暮染一個人知道,她怕紀林深當面跟她說分手,或者當面告訴她,他已經喜歡上别人了。而無論是哪一件事情,都足以要了她許暮染的命。
她固執地認為,隻要不見到紀林深,她就不需要去面對他,不需要去面對這段讓她無能為力的感情。
7
經過三年的努力和磨煉,許暮染已經從當年懵懵懂懂的實習生變成了報社的攝影記者。她依然經常扛着重重的三腳架,走很遠很遠的路去樹林裡拍一朵蘑菇,在野外破曉的寂靜中等待日出,隻是來來回回都隻有她一個人,身邊再也沒有了紀林深。
聖誕節前後,仿佛為了刻意制造氣氛似的,大雪下了一場又一場,明明上班的時候還是陽光燦爛,下班時便看到外面陰雲密布,雪花飄飄。
雪天路滑,膽子小技術菜的許暮染自然是不敢開車的。她把厚厚的羽絨服帽子往頭上一扣,哆哆嗦嗦地揣着口袋往地鐵站走。
沒想到剛走出門口,便看到了紀林深。
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鼻子凍得通紅,圓寸頭上沾着細細碎碎的雪花,一眼看上去像朵人形蒲公英。
一見到許暮染出來,他立刻跑過來,話都顧不上說,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她的胳膊,生怕一個不小心再讓她給跑了。
紀林深的速度之快,堪比瞬間移動,許暮染凍得發僵的腦袋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他不由分說地塞進了車裡,接着手裡又被塞了一杯熱乎乎的牛奶。
許暮染下意識地咬着嘴唇,帽子扣得更嚴實,緊張地把自己縮成一團,警惕地往車門的方向挪了挪。
她的一切小動作都被紀林深盡收眼底,他發動車子,緩緩地駛上主路,才帶着笑意開口:“我又不是洪水猛獸,你總躲着我做什麼?”
許暮染心一橫,先發制人地說:“你來找我,如果是想正式跟我分手,或者想告訴我你有喜歡的人了,那你可以不用說了,因為我……我不想聽。”
紀林深挑挑眉,“哦?分手?我們不是早在三年前就分手了嗎?”
“是啊……三年前就分手了……”許暮染心裡頓時一片冰涼,握緊了手裡的牛奶,機械地點點頭,心裡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許哭不許哭不許哭”。
“不過,”紀林深又說,“這幾年我一直在想,怎麼才能重新把你追回來。如今你也是個大記者了,沒以前那麼好哄了,再高級的單反鏡頭應該都沒什麼效果了吧?”
此話一出,許暮染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噼裡啪啦地掉下來,掉進牛奶杯裡,砸出一個接一個的、小小的水花。
“紀林深,你這個大壞蛋!”許暮染越哭越狠,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都怪你都怪你,為什麼要惹我哭?這下牛奶可還怎麼喝?”
罪魁禍首紀林深反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趁着等紅燈的時候,伸手過去理了理她糊了一臉的頭發,“好了好了,不哭不哭。這杯你先拿着暖手,待會兒我再下去給你買一杯。”
當紀林深拿着杯牛奶,好聲好氣地哄着哭成淚人的許暮染上樓的時候,許教授和窦太後的表情像活見鬼了一樣,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好大一會兒沒有說出話來。
許教授率先反應過來,“哎呀還是紀家小子有心,都畢業這麼多年了,還想着來給老師拜年,快進來坐……哎喲……”
可惜話還沒說完,可憐的許教授就被窦太後狠狠地踩了一下腳,一路慘叫着被拖到了陽台。
許暮染抹着眼淚,抽抽搭搭地徑直走回卧室,踢鞋子脫外套一氣呵成,直截了當地把自己埋進被子裡不肯再出來。
紀林深順着床沿坐下來,像哄小孩子一樣,隔着被子一下一下地輕輕拍着她的背,“小染,你别哭,你看,我這不是回來找你了嗎?”
許暮染聽了把被子蒙得更緊,活活把自己裹成了隻大蠶蛹,帶着哭腔含含糊糊地說:“誰要你回來?壞蛋壞蛋,你走你走。”
“你别悶到自己,快把大腦袋伸出來透透氣。”紀林深沒辦法,隻好動手去拉她的被子,許暮染就使勁把被子往回扯。
一拉一扯間,紀林深一個不慎重重地跌在了床上,堪堪撲到了許暮染身上,隔着被子都能感到她全身瞬間僵硬了。
“紀林深!你流氓!”惱羞成怒的許暮染也顧不上躲了,鉚足了勁一把推開紀林深,滿臉通紅地瞪着他。
紀林深也不反駁,眼含笑意,“小染,以後再遇到不想面對的事情,不要總想着往被窩裡躲。”
他說着朝她張開雙臂,“來,躲我懷裡。”
8
臨近春節,年底本來事情就多,再加上許暮染還要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跟紀林深鬥智鬥勇,常常要忙到很晚才能睡覺。
入夜,許暮染做了個夢,夢到她在野外采風時突然迷路了,她焦急地四處張望,突然看到紀林深就在不遠處,背着行軍背囊,正臉色凝重、腳步匆匆地往前走。
她一邊拼命地跑着去追他,一邊大聲喊:“紀林深,我迷路了,你等等我。”但是喉嚨卻像被什麼卡住了一般,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他越走越遠,最後消失在視線中。
她急得大哭起來,一直哭着從夢中醒來,發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臉上是一片冰涼的淚水。
卧室門突然被推開,窦太後披了件衣服走進來,摸索着把燈打開,看到淚流滿面的許暮染,也沒多問,隻是說:“剛才你爸收到消息,A市突發地震,部隊要緊急集結,連夜趕去災區。”
許暮染蜷縮在床上,雙手緊緊抱住膝蓋,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
窦太後話鋒一轉,“聽說你還在跟紀林深打哈哈?依我看,這小子脾氣雖然倔了點,但也真的是有責任有擔當,對你也是真心不錯。”
關門離開之前,窦太後裝作十分不經意地說:“平日裡你裝鴕鳥也就罷了,我懶得管你。但是這回,紀家小子肯定是第一批趕去前線抗震救災的。有些話你現在不告訴他,你還想等到什麼時候?”
許暮染聽完,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床上起來,胡亂套了件衣服,就風馳電掣地沖出了門。
她先是跑到紀林深的宿舍,敲了許久的門都沒有人應,又突然想到什麼,急匆匆地跑到和大院隻有一牆之隔的部隊營區。
隔着鐵栅欄,遠遠地看到雪蓮廣場上,戰士已經集結完畢,全副武裝,嚴陣以待。主席台上,軍首長正在進行抗震救災動員,铿锵有力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祖國有難,義不容辭,人民群衆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
廣場上燈光昏暗,許暮染心急如焚,目光飛快地掃過一排又一排的人,焦急地搜尋着紀林深熟悉的身影。
但是漸漸地,她突然停下來,突然沒有那麼急地找紀林深了。因為她在每一個戰士的臉上,都看到了曾經在紀林深臉上看到過的、那樣熟悉的、冷峻的神情和堅毅的目光。
9
由于突發地震,第二天一大早,報社采訪中心主任便召集所有人開會,準備派幾支小分隊,跟随第二批抗震救災的部隊一起,深入災區采訪。
平日裡但凡有點危險的采訪任務,便會主動退居二線的許記者,這次卻是第一個站出來,主動請纓,加入震中地帶的采訪隊伍。
許暮染一行人坐的是一輛軍用卡車。地震過後,天空又飄起了小雪,給原本崎岖殘破的道路更添了幾分危險。
軍卡駛入受災村落,還沒等停下來,就聽到有人喊了一聲“我們有救了”,就立刻有一群人呼啦一下子圍上來,一路追着卡車跑。
許暮染一下車,當場呆在了原地。有生之年,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滿目瘡痍,整座村莊幾乎被夷為平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圍着救災官兵,像是絕處逢生般,重新看到了生命的希望。
傍晚時分,采訪小隊又跟着受災群衆一起轉移到了縣裡的抗震臨時安置點,許暮染把照片和新聞稿發回報社,便主動挽起袖子加入到志願者的隊伍中,一個帳篷接一個帳篷地分發泡面和礦泉水。
因為受災群衆多,救援物資有限,許多戰士主動把軍用帳篷和食物讓給群衆。
當看到裹着大衣蹲在地上啃冷饅頭的紀林深時,許暮染感覺像是在做夢一樣,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深,紀林深。”她輕輕地喊了一聲。
紀林深擡頭看到她,又驚又喜,大步跑過來,拉着她上上下下地檢查了一遍,确定沒有受傷才放下心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臉蛋。
“這裡這麼危險,你怎麼來了?”
“因為你來了呀。”許暮染心疼地看着他幹裂出血的嘴唇和傷痕累累的雙手,“因為怕你孤軍奮戰,所以我就來了。我們一起來個夫唱婦随,并肩作戰,可還好?”
紀林深那從進入震區之後一直緊縮的眉頭,漸漸舒展開,莫名有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不禁揶揄她,“夫唱婦随,許暮染同志,我可以理解為,你這是想嫁給我嗎?”
許暮染咧嘴一笑,使勁點點頭,費勁兒地從最裡面的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個牛皮信封,“呶,當年的結婚報告我還留着。紀林深,等我們一回去就結婚好不好?”
紀林深無奈地又捏了捏她的臉,“傻姑娘,你以為這結婚報告是一直有效的嗎?”
許暮染一臉茫然,“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了,有效期隻有幾個月。”
紀林深俯身貼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不過我對你的愛是永久有效的,一輩子都不會變。”
許暮染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又忽然想起了什麼,把他拉到身邊來,“蹲一下,再蹲一下,紀林深你怎麼那麼高?”
她邊皺着眉抱怨,邊把相機鏡頭反過來,伸長胳膊對準她和紀林深,咔嚓一下按下了快門。
“餘震過後,報社準備撤走一批記者。”她揚了揚手中的相機,“拿這張照片作為憑證,我就可以以軍嫂的身份,去申請繼續留下來采訪了。”
說完她踮起腳,在紀林深臉上輕輕印了一下,抱着相機飛快地跑開了。
暖心小劇場
春節過後的某一天,午後陽光暖暖的,許暮染擺弄着新買的鏡頭,突發奇想,對紀林深說:“要不,我們八一領證怎麼樣?結婚紀念日和建軍節同一天,想想就覺得非常有意義。”
“不行,我等不了那麼久。”紀林深的臉色黑了幾分,擡起手腕看了看時間,“今天下午就去領證,婚禮倒是可以考慮八一再辦。”
說着就站起來,催着她趕緊換衣服出門。
許暮染坐着沒動,“急什麼,還得回家找窦太後要戶口本呢。”
紀林深伸出一根手指沖她搖了搖,“不用,咱媽今天早上特意把你家戶口本送到我辦公室,催我趕緊把你娶回家。”
被親媽出賣得體無完膚的許暮染十分無語,“紀林深,你都還沒有單膝跪地向人家求婚,就要拉着人家去領證,難道我不要面子的嗎……”(作品名:《鴕鳥姑娘》,作者:趙花生。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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