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司馬原創作品
公元317年,琅琊王司馬睿在世家大族王導兄弟的扶持下,登上建康的金銮殿,建立了東晉偏安政權。
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正是靠着琅琊王氏的擁戴,司馬睿才當上了皇帝。可這個皇帝司馬睿卻當得一點都不舒服。他主政的天下,已不是當年司馬氏一家的天下,而是王與馬,共天下。那琅琊王氏内有王導燮理陰陽,外有王敦手握重兵,内外呼應,權傾天下,哪裡還有他司馬睿的好日子過?王導還好,儒雅恭謹,頗有人臣之相;王敦則不然,洗馬潘滔曾說王敦若不吃别人,定會被别人所吃。言外之意,那王敦不是人,而是野獸。
永昌元年,即公元322年,王敦終于要吃人了。他率軍攻打東晉首都建康,公然造反。這樣一來,建康城中的王導的處境就很尴尬,他本人是東晉皇帝司馬睿的宰相,他的堂哥卻造了反,向司馬睿叫闆。當時,王敦兵臨城下,朝中小人劉隗勸司馬睿殺光王氏子弟以儆王敦,那王導也姓王啊,而且,他還是王敦的堂弟。在此生死攸關之際,王導向周顗求救。
周顗,字伯仁,也是一個世家大族子弟,他的父親周俊是西晉時的一員名将,在西晉滅吳之戰中立下大功,被封為成武侯。周顗很小的時候就有名聲,受到過當時許多名士的贊譽。司徒掾贲嵩稱贊他說:“今複見周伯仁,将振起舊風,清我邦族矣。”一傳十,十傳百,周顗的名氣越來越大,很多名士都來和他交往,周顗俨然成為一時人望。
周顗和王導的關系也不錯。有一次,王導枕在他的膝蓋上指着他的肚子說:“這裡面是什麼東西啊?”周顗回答道:“裡面空洞無物,但是如爾等之輩足可裝下數百人。”周顗曾在王導面前傲然長嘯,旁若無人。王導問他:“你難道要效仿阮籍、嵇康嗎?”周顗回答說:“我哪敢近舍明公,而遠效嵇、阮呢?”兩人之間說話這麼随便,可見交情不一般。兩人曾同渡江衆名士一起到新亭聚會。周顗哀歎道:“風景不殊,舉目有江河之異。”說得大家都泫然淚下。唯獨王導厲聲說了一句:“當共戮力王室,克複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泣耶?”在衆賢畢至的新亭,隻有他們兩位作代表性發言,足見他們二位的聲望。
那天,王導跪在宮門外戰戰兢兢,朝司馬睿所坐的大殿,不停地磕頭如搗蒜,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哭個沒完。可巧,周顗大搖大擺地向皇宮走去。王導連忙喊他,哀求道:“伯仁兄,我家百口人的性命全靠你了。你可要救我呀!”周顗不知怎麼回事,聽見了,卻沒有回頭,徑直走了進去。搞得王導在宮門外忐忑不安。但是,周顗畢竟是個長着,他一進大殿去見到司馬睿就信誓旦旦地說,王敦造反,與王導無關,王導對陛下忠誠無二,陛下可不要難為他。司馬睿想想也是,王導與王敦畢竟不是一個媽生的,薰莸不同器,就答應不為難王導。那周顗素來好酒成性,見皇帝答應了自己的說情,一高興,就找皇帝要酒喝。司馬睿倒也體貼臣下,就陪他喝起來。沒成想,周顗逢酒必醉,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才搖搖晃晃地離去。
周顗出來的時候,王導還跪在宮門外沒起來呢。王導見他出來了,又連忙喊他,說:“伯仁兄救我!伯仁兄救我!”那周顗早已喝得醉眼朦胧,意志恍惚,也不知他這次究竟聽沒聽見,又是頭也不回地走了,而且還邊走邊說“今年殺鳥賊,要取金印系在肘後”。
如此兩番呼而不應,也不知周顗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王導心裡很不是滋味,遂憎恨起了周顗。
沒多久,王敦率兵攻進了建康城。朝中那些大臣們除了他的王氏兄弟,統統地都成了案闆上的魚肉,任由王敦宰割。周顗也未能幸免。而且也不知怎麼回事,王敦向來忌憚周顗,每次見到他就臉發熱,好像小偷見了警察一般。他大概聽說王導與周顗過去有些交情,就先請示一下王導,說:
“周顗可以做三司嗎?”
王導默然不答。
“若做不了三司,可以當令仆嗎?”王敦再問。
王導依舊默然不答。
“若令仆也不行,那就隻好殺了他?”王敦三問。
王導還是默然不答。
王導這分明是在報複!以眼還眼,以牙還牙。當他向周顗求救的時候,周顗兩呼而不應。如今,王敦問他周顗可殺不可殺,他來了個三問三不應。默許就是縱容,不言就是首肯。何況當王敦真的舉起屠刀揮向周顗時,王導絲毫未加阻攔。
很多天後,王導檢查朝中奏議文案,竟發現了周顗為自己說情的奏章,而且司馬睿也批準了。他再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那天周顗确實向司馬睿求情了,為他說了一大堆好話。司馬睿也同意了。原來周顗并沒有負他,是他誤會了周顗。悔青了腸子的王導悲傷地說:“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
也許周顗進宮門的時候,走得太急,沒顧得上回應王導,出來的時候,又喝得太醉,不省人事。隻是王導心眼太小,沒弄清事實真相,就憎恨起了好友,竟任由堂哥王敦殺了他,到頭來自己追悔莫及,痛心不已。
然而,無論如何,人死不能複生。一場誤會引發的人命案就這樣成了。
可見,有時候,誤會雖小,卻是可以殺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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