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都市報4月21日訊(記者徐穎 通訊員王均江 錢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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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著名作家,代表作品《風景》《萬箭穿心》《祖父在父親心中》《行雲流水》《桃花燦爛》《武昌城》《惟妙惟肖的愛情》《塗自強的個人悲傷》等。
華中科技大學中國當代寫作研究中心一年一度的“春講”“秋講”,都是文學的盛會。4月20日,2019年“春講”主場活動“喻家山論壇”在華科大舉行,圍繞“文學與疾病”話題,來自國内外的作家、評論家、心理學家、醫學家展開對話。楚天都市報記者在會議間隙專訪了華科大當代寫作中心“春秋講學”發起人、著名作家方方。
很多疾病纏身的作家都很棒
“文學與疾病”看似是跨界的兩個東西,實際上卻如影随形。華科大中文系教授劉久明在主持“喻家山論壇”時,做了一個詳盡的統計:
從作家層面來說,文學史上,許多著名的作家都是學醫出身,他們有的後來棄醫從文,如中國的魯迅、郭沫若,當代作家餘華、池莉、畢淑敏,英國的毛姆,德國作家弗裡德裡希·沃爾夫、法國的布勒東、俄國的契诃夫等。
曆史上還有許多作家,終身被疾病纏繞,文學創作則成為了他們對抗疾病的一種方式,最後他們成了非常棒的作家。如卡夫卡、勃朗特姐妹、契诃夫、魯迅、郁達夫等都是肺結核患者,普魯斯特多年一直身患哮喘,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幼患有癫痫病,伍爾夫和川端康成一生飽受抑郁症的折磨,農民詩人餘秀華自幼就是腦癱患者。“有人做過統計,在世界最著名的作家和藝術家中,身心完全健康的人大約隻占10%,絕大部分作家藝術家都不同程度地患有各種疾病。”
寫作能對病痛起到撫慰作用
記者:劉久明教授在主持時提出的疑問,我很想聽聽你的看法。是什麼原因使文學與疾病成為了一對“孿生姐妹”?究竟是因為疾病激發了作家的悲憫情懷和創作靈感,還是當一個人痛苦的時候才會變得才華橫溢?
方方:一個人患病之後會激發文學創作的才華,從某種程度上說,是說得通的。 當你身體健康時,你是意識不到自己某個器官存在的。寫作也類似,在常态情況下,很多東西人是意識不到。當身患疾病的時候,打破了常态,人就會陷入很多思考,比如,病會不會治好,死亡之後不能看到這個世界怎麼辦……各種情緒彙聚在一起,人會表達出更複雜的東西,而文學恰恰需要複雜的情緒和思考,所謂“百感交集”“五味雜陳”,你會拷問自己,拷問人性。
很多作家把寫作當成是對自己身體或心理疾病的撫慰,如果不寫作,他們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宣洩自己的痛苦。
餘秀華心理比大多數人強大
記者:關于“文學與疾病”的話題,有學者提到了餘秀華。
方方:餘秀華其實是一個内心很堅強、很有力量的人,但很不幸的是,身體給她帶來了痛苦。她和那種身體很強大、心理有疾病的人是不一樣的。餘秀華的痛苦是身體疾病帶給她的,可她的心理比大多數人都強大,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女性。很多人在這種情況下會哀怨,餘秀華沒有,她是憤怒的,抗争的,有力量的,有時候甚至是不屑的,調侃的,顯示出自己的姿态。我個人非常喜歡餘秀華,我覺得一個人内心強大,是做人非常重要的一點。
記者:是的,餘秀華不喜歡别人的同情。
方方:有一種人希望得到别人的同情,如果你不同情他(她),他(她)反而會不高興,你怎麼能不同情我呢?還有一種人是抱怨型的。永遠在抱怨周邊的環境,抱怨别人對他(她)不好,抱怨條件不足,而沒想過要自己去改變環境,自己去創造條件。餘秀華恰恰相反——我反正是一個腦癱患者了,我就隻能通過寫作,讓自己變得更強大。
很多天才能力發展并不均衡
記者:剛剛我們談到的一種情況,患有疾病的人愛好文學,激發了自己的能量,變成了很棒的作家。我覺得還有一種情況,有的作家是因為寫作才導緻身體或心理産生疾病的,你怎麼看這類現象?
方方:會有這樣的人。寫作是要付出心血的。特别是最初開始寫作可能是日以繼夜的,很多作家患有失眠,焦慮,我要怎麼寫?怎麼寫下去?怎麼突破瓶頸?一些作家會慢慢由常态變成非常态。還有一些人慢慢變得不願意與人交往,覺得浪費時間。時間長了,越來越成為習慣,不願意與人交流,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其實已經在病态邊緣了。這是一種職業病。
還有另外一種情況,作家本人就是特立獨行,就是不管不顧。有一句話是這樣說,在曆史裡,一個詩人似乎是神聖的。但是,如果有一個詩人住在隔壁,他便會是個“笑話”,大家會認為他是個“瘋子”。很多天才能力發展是不均衡的,在某方面的才能突出,但在其他方面不行。所以,我希望大家對作家寬容。很多作家之所以寫作,就是因為他們不是均衡發展的,他們知道自己其他方面不行但寫作行,才走上寫作這條路的。
打開型的人相對會更加健康
記者:如果從心理專家的角度,是不是大部分人都有一定的心理疾病?
方方:喜歡抱怨不是病嗎?喜歡吹牛、喜歡炫耀不是病嗎?小氣不是病嗎?喜歡告密不是病嗎?隻不過,抱怨、吹牛、炫耀、小氣不構成對社會的破壞力,可以忽略不計,而有的毛病會對他人、他物、人際關系、對社會産生破壞性。
記者:文學作品中也有很多的病人形象,他們起到一種什麼作用?
方方:文學作品是社會的折射,社會的切片,文學作品中的人也是社會上某些人群的縮影。人群中有這麼多病人,文學作品中也都充斥着病人就不奇怪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甚至可以說疾病成就了文學。
在很多文學作品中,很多重要的情節就是病人推動的。最近巴黎聖母院失火了,雨果的《巴黎聖母院》中,卡西莫多本就是一個患了重病的人,副主教克洛德是心理上有病的一類人,性格活潑、熱情似火的愛斯米蘭達是一個正常人。由此,我也想到了心理學的一種觀點,認為打開狀态下的人,心理問題相對會少一些;而遮蔽型的人,心理問題相對會多一些。推及社會也是一樣,打開狀态下的社會,相對也會更健康。
記者:研讨會上,有專家提到了“創傷代際傳遞”,文學作品中常常會出現,父母的命運傳遞給了兒女,非常令人無奈的輪回,是否是“創傷代際傳遞”造成的?
方方:我覺得“創傷代際傳遞”值得研究。有的是基因的傳遞,比如身體疾病或家族遺傳精神病,有的是心理創傷的傳遞。創傷會影響一個人的性格,對世界的看法,以及價值判斷。你對你的人生大事做出判斷就構成了你的命運。比如,如果我不高考,我就是下崗工人。但是我做出正确的判斷,我選擇了高考,我就成了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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