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我24年前出道擺地攤到現在,加起來差不多擺了15年地攤。我認識的地攤販至少有一個加強連。
他們當中諸如鮑師傅、扣子丁婆婆、婆婆裝童師傅、天門賣布老周、女裝黃梅姨娘周、漢口通笑面虎、毛巾老陳、張老師、雜貨仙桃唐老鴨、黃梅熊姐、還有帶我們出道的黃梅朱師傅、邵陽幫小文小李小周、童裝四川小黃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些傳奇或者傳說寫進了我的長篇小說《浮萍》裡,更多的卻隻認得而不知道名姓,早就消失在大丘腦的深處。像毛巾老陳等已經不在人世了。
武漢人把地攤叫做“挖地腦殼”,言辭之間滿是不屑,但是武漢人并不排斥地攤,反而還有些習慣逛地攤或者買地攤貨。
遍地地攤的武漢,終于還是被遍地的chengguan打得丢盔棄甲、潰不成軍、死傷無數、做鳥獸散,最後不得不另謀生路,有的轉戰地下,遠走郊區,有的幹脆金盆洗手打工去了,有的租了門店,升級為店老闆,做起了坐樁生意。
當年的二棉、武重、車家嶺、湖電的趕集是何等壯觀!大攤小鋪綿延數裡,擠滿街巷,逛街的人更是摩肩接踵,水洩不通,市聲嘈雜、引車賣漿、吆喝之聲不絕于耳。那時候的超市還未興盛,快遞還不知何物,地攤如日中天炙手可熱。當年的黃梅幫、青山幫、洪山幫經常為争位置打得頭破血流。
十年以後,超市大賣場之類從如日中天炙手可熱到銷量下滑門庭冷落,市場已經是電商快遞的天下。二棉、武重、車家嶺、湖電的趕集好像是久遠的傳說,就像南湖不記得當年的壕溝,白沙洲不記得當年的張家灣,高樓大廈普通莊稼占滿田野。昔日地攤人早也華麗轉身,或者悄然改行,不知隐退到何處。如今的擺攤人大多都是新人。
江湖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十數年。
新人确實是新人,卻都清一色四個轱辘,伸縮架、遮陽棚、夜光燈一應俱全,俨然行走江湖的專業班子。
而我這個擺了十幾年地攤的老江湖,騎着小電驢,卻像初出茅廬的愣頭青。
在機械化規模化擺攤的今天,我卻騎了頭毛驢回來,毛驢上拖着我的兩袋貨物,仿佛從上世紀穿越到了未來,顯得那麼不合時宜,和這世界格格不入。
原來門檻最低的地攤,如今已經擡高了門檻。我這個老地攤成了個笑話。就像麻雀和着大雁飛。
因此,當我遇到潛江妹小李、河南妹小左還有漢川周姐時,頗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
汽車幫隻需把貨裝進車裡,然後開回家,就可以空手上樓了,二輪幫的要整整齊齊打包好,架子要收好綁好,不然半路有掉包和傾斜的風險。到了家,要一個個下下來,放在電梯口,再一個個放進電梯裡,又一個個拿出放電梯口,再一個個搬進家裡去。
擺攤出攤都是如此不厭其煩。有時要出兩次攤,就要進進去去搬幾趟,遇到不認識的街坊還以為又是誰在搬家。如果生意好,那回來的包包會縮小一點,不然的話,你會有越賣越多的錯覺,因為生意不好,感覺更累。
這麼小的車拖這麼多東西,都覺得我簡直是魔術師。但在這幾位面前,實在是不值一提。像潛江妹、河南妹還有漢川姐,他們都是60伏的大車,拖的貨比我的更多更重,跑得也更遠,簡直是二輪幫裡的巾帼英雄,讓我自歎弗如。
潛江妹來自潛江,86年的小老虎,比我小了整整一輪,來漢擺攤已經六七年。去年疫情緩解,地攤最歡的時候,潛江妹經常是天沒亮就去南湖公園前的小菜場擺到七點鐘,匆匆忙忙收了攤,又匆匆忙忙趕到紅旗橋頭擺下,往往剛剛擺下,就遭遇chengguan,隻得又收起來。等chengguan走了又擺出來。擺到中午收了攤,回家休息一下,四五點鐘又出來擺夜市。
每天見她大包小包大架子小架子收收撿撿來來去去,真有點憐香惜玉的感覺。不過,幸虧她的塊頭大,力氣也夠大。似乎操弄起那些大包小包起來,毫不費力似的。
聽說她的老公也是潛江的,比她大了七八歲,在武漢哪裡打工,一個月拿不了兩個錢,在家裡是橫草不撿豎草不拿,簡直就是個甩手掌櫃。即使是休息,也要等她回去洗衣做飯,孩子長到十四歲也幾乎從來不管。
偶爾她老公也和她出來擺個攤,像做客的,潛江妹拖着大包小包,架子杆子全副武裝,簍子前還帶一包!她先生人高馬大的,卻隻拖了個小包裹。
有人說她把個男人當做寶貝,她隻好付之一笑“老子把他當寶?他不肯做麼辦呢?你跟你出來就好像已經很給面子了。”
都說勵志的女人背後,幾乎都有一個不靠譜的男人。正是不靠譜的男人,才讓女人拼命賺錢。畢竟女子本弱,為母則剛。為了孩子,她必須努力賺錢。
除了潛江妹,還有河南妹。我起先遇到河南妹是在張家灣的南國都市,她架着兩條長杆子賣女士的棉褲。我看她臉黑黑的,有好多的皺紋,還以為她五十出頭了。後來才知道,她比我還小兩歲。
她是河南的,住在漢口黃埔路那邊,老公在那裡開店修車,她擺地攤。經常要跑很遠的地方,來回幾十裡!簡直可以和四輪幫一較高下了。
我很羨慕她的車可以跑那麼遠,但有時候又不得不佩服她,甚至想獻上自己的膝蓋。夏天太熱,冬天又太冷。特别是冬天,在寒風中騎電動車,即使有厚厚的手套,隻要跑遠一點,也會凍得有些麻木的。這也隻有我們二輪幫的才知道。
漢川的周姐雖然是操着一口漢川話,卻早以武漢人自居了,開口就是“外地人”咋樣咋樣。她也在武漢多年,在白沙洲張家灣地鐵那裡買了房子。她的大包小包更多,不但前前後後都是大包小包,連車把手上面也挂着,走在路上簡直像雜技演員。
聽說她也會開車的,家裡也有面包車的。但一直也沒有看見她開車,都是玩雜技一樣,電動車拖了大包小包的來去。她總是不到十二點就收了攤,說是還要招呼兩個孫子,還有一大家子的飯食。果真是王者一樣的存在啊。
擺地攤的,哪個又不是王者一樣的存在呢。生活不易,且擺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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