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子逸

20年前，讀《神雕俠侶》原著，讀到：

小龍女聽到巨石下落之聲，忍不住淚流滿面，回過頭來。楊過待巨石落到離地約二尺之時，突然一招玉女投梭，身子如箭一般從這二尺空隙中竄了進去。小龍女一聲驚叫，楊過已站直身子，笑道：姑姑，你再也趕我不出去啦。

淚流滿面。

那時候覺得楊過和小龍女之間，是怎樣可歌可泣的愛情，楊過愛小龍女愛到了，願意跟她同生共死。

可是時隔20年，再讀這部分内容發現，其實那時候的楊過和小龍女，根本就不懂什麼是愛情。即使他們兩個後來在一起，也不是因為愛情。

楊過為什麼願意‍為了小龍女死？

林朝英當年苦戀王重陽，卻最終不得圓滿。她傷心氣憤之餘，立下了一個門規：

凡是得她衣缽真傳之人，必須發誓一世居于古墓，終身不下鐘南山，但若有一個男子心甘情願地為她死，這誓言就算破了。不過此事，絕不能事先讓那個男子得知。

楊過并不知道古墓派的這個門規，可是他依舊願意為了小龍女而死，是因為愛情嗎？

完全不是。

當小龍女問楊過，為什麼甘願為她而死的時候，楊過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天下隻你待我好，我怎麼不肯為你死？

當小龍女問楊過，是不是喜歡她時，楊過說：

當然啦，這世界上就隻有你是我的親人。

當小龍女繼續問，如果别人待他也好的時候，他會不會喜歡别人時，楊過答：

誰待我好，我也待她好。

那時候的楊過根本不懂愛情，也并不知道小龍女所說的喜歡是怎麼一回事。當小龍女逼他發誓，隻能喜歡她自己時，楊過甚至覺得小龍女糊塗了，這古墓之中就剩下了他們四個人，難道他不喜歡小龍女，要去喜歡李莫愁師徒麼？

楊過完全把小龍女當成了自己的親人，事事聽從小龍女的話，不敢有所違背。而他之所以願意為小龍女死，也不過是因為小龍女對他好，他覺得小龍女是他最親的人。

不僅是小龍女，那些對楊過好的人，楊過都是不吝啬于自己的生命的。哪怕是郭靖和黃蓉夫婦，因為他少年時，對他有一段時間的養育之恩，他都是能豁出自己的生命去救。更何況，小龍女毫無保留地教了楊過武功，是楊過遇到的人裡對楊過最真心的。

楊過為什麼‍願意娶小龍女？

楊過在古墓中從未想過，要娶小龍女為妻。

他和小龍女出了古墓之後，楊過也從未想過娶小龍女為妻。一直到小龍女被玷污，她質問楊過把她當什麼？願不願意娶她？

楊過說了這樣的一番話：

你是我師傅，你憐我教我，我發過誓要一生一世敬你重你，聽你的話。你不能是我妻子，我怎麼配？你是我師傅，是我姑姑。

小龍女因此吐了血，之後便走了。這時候，原著裡寫了這樣的一段楊過的心理：

他數年來與小龍女寸步不離，既如母子又如姐弟，突然間，她不明不白地絕裾而去，豈不叫他肝腸寸斷？

楊過到了這個時候，依舊未曾想過要娶小龍女為妻。他之所以因為小龍女的離去肝腸寸斷，不過是他把小龍女當成了最親的人。這世上小龍女對他最好，現在小龍女走了，他年少時的那種孤獨無依再次湧現。

尤其是，小龍女離開他之後，他流落江湖，雖然與陸無雙、完顔萍等人相遇，但始終自傷身世，覺得旁人都看不起他。

華山之巅，大風大雪，半夜三更，他鬼鬼祟祟在山頂上遊蕩，想起自己孤苦的境遇，放聲大哭。

而他的哭裡，最痛苦的一點是：對他最好的小龍女，也無緣無故地離他而去了。

楊過太想有一個人對他好了，不會看不起他，不會嫌棄他。即使完顔萍和陸無雙不會看不起他，不會嫌棄他，可是他的心已經完全封閉了。

他童年的那些傷害，讓他隻對小龍女這種在他落魄的時候不嫌棄他的人，有絕對的安全感。

于是，不管小龍女要做他的師傅，還是要做他的妻子，他都是願意的。

因為，他已經再也經不起那種孤苦無依的感覺了。

英雄大會，當他見到小龍女的時候，他突然就願意娶小龍女為妻了。從來不是，他心裡早就把小龍女當成了自己的妻子。因為在小龍女離開他之前，他對小龍女從來就隻有親情。

他之所以願意娶小龍女，不過是因為他再也不想孤苦無依，再也不想一個人遊蕩在這個世間。

而小龍女，是唯一讓他絕對安心的人。

十六年的等待‍，和跳崖。

小龍女被玷污，楊過斷了手臂。

他們在王重陽的畫像面前結為了夫妻。那時候的楊過隻想跟小龍女回到古墓，像他小時候一樣，那樣單純快樂地過這一生。

因為，他小時候最好的時光，就是跟小龍女在古墓的那段時光，沒有人看不起，沒有人嫌棄，有家，有親人，有親人的疼愛。而這一切，是楊過内心最為渴求的。

可是，郭芙打亂了這一切。小龍女跳了斷腸崖，而楊過等了十六年。那十六年，楊過任由自己落魄，任由自己兩鬓斑白，任由自己如同遊魂。

他當真愛小龍女，到了如此地步，沒有小龍女就不能活？

是的，他愛了小龍女到了，生死相依的地步。可是，這愛，不是愛情，而是穩定的、牢靠的，不會輕易改變的親情。

而愛情是什麼呢？

愛情，是有心動的，是我見了你，愛上了你，心就怦怦跳，自己根本無法控制自己。

縱觀《神雕俠侶》原著，我沒找到一處，楊過對于小龍女的心動。楊過對小龍女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姑姑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難道姑姑也要抛下我嗎？隻有姑姑，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都不會嫌棄我，都會疼我愛我。

十六年，楊過沒有等到小龍女，楊過跳了崖。他再也不想在這世間受苦了。

小龍女還活着，兩個人隔了十六年再次相遇，還是和他小時候一樣的情景。那些觸動他心緒的，依舊是他小時候，和小龍女在古墓相依為命的畫面。

那些記憶，是楊過心中最安逸、最溫暖的時刻，楊過想要回去，和小龍女回到古墓，徹底回到過去，回到他覺得最幸福的那段時光。

于是，襄陽大戰，華山論劍，都動搖不了，他跟小龍女回古墓的心。

嚴重缺愛的‍人，很難有純粹的愛情。

楊過這一生太過孤苦。

他出生的時候就沒有父親，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也去世了。他自己一個人孤苦無依地長大，受盡了白眼，受盡了嫌棄。而他遇到的人，歐陽鋒瘋瘋癫癫，黃蓉因為楊康的死，始終對他心懷芥蒂，而郭靖，因為黃蓉，對楊過也多有照顧不周。

桃花島容不下他，而當郭靖把他送到了全真教，他又遇到了趙志敬這樣心思歹毒的人，于是，他被嫌棄，被欺負，被毒打。

他這一生太缺愛了，所以他在擇偶的時候，不會想自己心不心動，喜不喜歡，他首先會想的是，她對我好不好。

并且因為年少落魄，不為世人善待，于是即使他成才了，當他遇到了愛慕他，喜歡他的姑娘，他也馬上會想，如果我是落魄的時候，她會不會愛我。

不管是郭芙，還是陸無雙，亦或是程英和公孫綠萼，都曾經對楊過好過。可是，當這些女子善待他，愛慕他的時候，他感到的不是歡喜，而是冷漠，他始終會覺得：是因為我現在優秀了，她們才會多看我一眼，如果我是落魄的時候，她們根本不會理睬我。

楊過太缺愛了，也太沒安全感了，于是，别人對他好一點，他就恨不能以命相酬。而在他遇到的所有人裡，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對她最好的就是小龍女。

隻有小龍女能給他那種安全感，隻有小龍女不管他多落魄，多醜陋，甚至是他是個十足的壞人，也會疼他愛他。

一個人太缺愛，就需要非常多的愛，這種愛需要包容性，需要無條件，需要能超越了生死和時間的界限，才能讓他有絕對的安全感。

總之一句話，這種缺愛的人的擇偶不是我喜歡，我心動，而是你要對我好，隻對我好，一生一世對我好。隻要你能做到這一點，不管你是我師傅，還是我妻子，我都願意為你死，願意一直跟你在一起，不離不棄。

這樣的擇‍偶觀好嗎？

其實這樣的擇偶觀并不好。

因為這種缺愛，這種擇偶，會讓人忽視了是非對錯。小龍女是一個好人，如果小龍女是一個壞人呢？

對于楊過這種人來說，即使小龍女是個壞人，隻要她對他好，他也會娶她，願意為她死。因為，楊過太缺愛了，他隻要得到了那份愛，他就會徹底忽略其他。

現實生活中，那些重男輕女家庭裡的女孩，那些在父母偏心的環境中長大的孩子，都會因為年少的缺愛，而在擇偶的時候，出現這樣的問題：我要找一個愛我的，對我好的。而非我愛的，我心動的。

他們把别人對他的好，讓他感受到的那些缺失的愛，當成了他的愛情。

可是，愛情到底是什麼呢？

他們這一生或許都不會懂。

沒有心動過，沒有甜蜜過，甚至也不一定合适。但因為，對方給予了他足夠的愛，足夠的安全感，于是，他便願意呆在那個人身邊。

他會對那個人好，會願意生死不棄，可他這一生沒有心動過。

遺憾嗎？

如果對方是小龍女，沒什麼遺憾的。可這世間能有幾個小龍女。把别人對你好，當成了擇偶唯一标準的人，大抵會傷心絕望的。

因為這世間，沒有人會無條件地永遠對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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