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侃紅樓432:臨江仙,白玉堂前與東風,柳絮詞,好風借力上青雲
潇湘館衆人齊作柳絮詞,每人各得一個詞牌。結果賈寶玉的《蝶戀花》沒作出,與賈探春合作《南柯子》,林黛玉作《唐多令》,薛寶琴作《西江月》,薛寶钗作《臨江仙》,加上史湘雲的《如夢令》,一共六個詞牌五首詞。
《紅樓夢》裡的詩詞酒令肯定都是個人伏筆,但解讀方式卻很有趣。除了詩詞本身的意義影射,最關鍵還要看詩詞背後引用的典故。
比如史湘雲的《如夢令》,除了詞中對史湘雲婚姻結局的伏筆,最要注意的是李清照作的兩首《如夢令》反襯史湘雲婚後[樂中悲]的契合。
再比如賈寶玉和賈探春合作《南柯子》而不用《南歌子》,就是“南柯一夢”的意義。更要從賈探春和賈寶玉的心境去理解兄妹二人各自婚後的人生況味和結局伏筆。
賈探春離開賈家從此天涯孤旅。賈寶玉離開薛寶钗,對林黛玉的承諾……
當然,《柳絮詞》的主旨需要立住,就是影射作詞人的各自婚姻結局。
賈寶玉的半首《南柯子》回應了林黛玉的《桃花行》,林黛玉的《唐多令》再回應《南柯子》。
按說應該薛寶钗作詞再回應才對。但等來的卻是薛寶琴的《西江月》。從詞中意思看,分明一語雙關,既是寶琴婚姻的寫照,也是代替薛寶钗對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回複。
薛寶琴為薛寶钗的“影”并不稀奇。當初的凫靥裘,《詠紅梅花得花字》,西洋美人詩這些線索,都是薛寶琴代薛寶钗而“說”。
《西江月·柳絮》之所以被薛寶钗評為“喪敗”,并不是說薛寶琴的人生。反而是“三春事業付東風”,“偏是離人恨重”那些薛寶钗被賈寶玉“抛棄”後的寫照。上文解讀過,不多贅述。
薛寶钗對賈寶玉和林黛玉的回複,之所以要通過薛寶琴的柳絮詞表述,主要源于薛寶钗一直隐藏不露的真性情。
曹雪芹之所以再作一個薛寶琴,就是借以補寫薛寶钗的真實面目。
以薛寶钗的性格,勢必不會寫出與林黛玉、賈寶玉唱和之語。讓作者無法展筆,借由薛寶琴說話就一舉兩得了。
最關鍵還在于曹雪芹需要通過柳絮詞,認真交代一下薛寶钗為什麼在明知道賈寶玉和林黛玉有情的情況下,她還要作一個“惡人”,插足其中。
這也是賈寶玉作不出《蝶戀花》,以及林黛玉在《桃花行》中說“花解憐人花也愁,隔簾消息風吹透。風透湘簾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更是薛寶钗牡丹花簽“任是無情也動人”的根本症結所在。
當日在解讀牡丹花簽時,就說明薛寶钗的“任是無情也動人”,并非“冷酷無情”,反而是她“為情所累、所苦”的體現。具體還要從《臨江仙·柳絮》再說一遍。
薛寶琴作完《西江月》後,寶钗便笑着說:“終不免過于喪敗。”就源于寶琴詞中影射出她的婚姻悲劇。
薛寶钗說:“我想,柳絮原是一件輕薄無根無絆的東西,然依我的主意,偏要把他說好了,才不落套。”代表的是薛寶钗的不甘心,要為自己辯解的立場。
“柳絮”再怎麼說好,終究是無根無萍,身輕随風之物,也注定為春天增一抹惱人的惆怅。再好又能如何?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蜂團蝶陣亂紛紛。幾曾随逝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臨江仙原為唐代教坊曲名。又名“謝新恩”“雁後歸”“畫屏春”“庭院深深”“采蓮回”“想娉婷”“瑞鶴仙令”“鴛鴦夢”“玉連環”。格律俱為平韻格,雙調小令,字數有五十二字、五十四字、五十八字、五十九字、六十字、六十二字六種。常見者全詞分兩片,上下片各五句,三平韻。代表作有蘇轼《臨江仙·夜飲東坡醒複醉》、李清照《臨江仙·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慎《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等。
薛寶钗的這首《臨江仙·柳絮》為六十字詞。需要注意的是她所選擇《臨江仙》的其他幾個别名:“雁後歸”“庭院深深”“采蓮回”以及“鴛鴦夢”。
薛寶钗在《憶菊》中有:念念心随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癡。是講賈寶玉離家出走後,她遍尋丈夫不着,苦等賈寶玉歸來的寫照。也對應薛寶琴《西江月》中之“偏是離人恨重”。
“庭院深深”所代表的是“幾處落紅院落,誰家香雪簾栊”的孤獨與悲涼。
當日薛寶琴作《詠紅梅花得花字》也是薛寶钗日後孤獨的寫照。“閑庭曲檻無餘雪,流水空山有落霞”也有“庭院深深深幾許”的怅惘之情。
與李清照的“如夢令”影射史湘雲一樣,“庭院深深”也借守寡的李清照詞,影射守寡的薛寶钗。
“采蓮回”則要回到當日賈元春修改“蓼汀花溆”為“花溆”上。呼應了林黛玉作《唐多令》的正體《唐多令·蘆葉滿汀洲》之上。
“蘆葉滿汀洲”的汀州就是指“蓼汀”,意思是給大雁栖息繁衍的沙洲。典出唐代詩人羅業的《雁》詩。
蓼汀指賈家,雁指林黛玉,賈元春去掉“蓼汀”則預示她反對寶黛姻緣支持金玉良姻的立場。
蓼汀花溆改為“花溆”,出自唐代詩人崔國輔的《采蓮》詩,“蓮”又指林黛玉的芙蓉。香菱和晴雯都是“蓮”的代表,所以她們為《金陵十二钗》三冊之首,女兒薄命皆可憐的意思。
采蓮意味着賈家最終要犧牲林黛玉作人生養榮丸。這些是林黛玉的結局,與薛寶钗無關。
但是“采蓮回”則有[玉在椟中求善價,钗于奁内待時飛]的意思。正是林黛玉被犧牲了,薛寶钗才等來嫁給賈寶玉的機會,結果如何呢?一地雞毛而已。
所以,“鴛鴦夢”就像第三十六回“繡鴛鴦夢兆绛雲軒”一般,賈寶玉夢中揚言:“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什麼是金玉姻緣,我偏說是木石姻緣!”
薛寶钗在寶黛二人之間終究是:“空對着,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的[終身誤]。
曹雪芹讓薛寶钗寫《臨江仙》,就是借由這幾個别名,在穿插和歸攏前文的一些線索。交代薛寶钗注定無疾而終的姻緣。
以薛寶钗的出身,從薛寶琴嫁給梅翰林之子,到夏金桂嫁給薛蟠,就知道根本高攀不上賈府這世襲的貴族。無怪乎在賈母眼中是“野鴨子配孔雀”的笑話。但薛寶钗強行配合金玉良姻,她的心聲全在《臨江仙·柳絮》之中。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蜂團蝶陣亂紛紛。幾曾随逝水,豈必委芳塵。”
富貴豪門的白玉華堂裡,柳絮伴着春風翩翩起舞,不急不躁張馳有度。不像那些狂蜂浪蝶一般輕浮沒有分寸,既沒有随波逐流,也不會落入泥土被掩埋。
薛寶钗的詞立意不同凡響。直言她就像“白玉堂前舞”的柳絮一般,在賈家陪着笑臉迎合着。
但薛寶钗自诩有尊嚴,并不像劉姥姥或者傅試兄妹那樣沒有底線和尊嚴。當初她借《魯智深醉鬧五台山》反擊賈母,也表達出這種“驕傲”。
她又說柳絮的命運不止是随波逐流或者落于塵土被埋沒,她的人生将會有不一樣的結果,是對自我的鼓勵。
其實,金玉良姻給了薛寶钗巨大的壓力和束縛。讓她不得不配合母親在賈家圖謀。
盡管她表現出自尊自愛,終不免被人造謠诟谇,起碼林黛玉早前就不認同她。那些“蜂團蝶陣亂紛紛”,何嘗不是背後那些謠言的始作俑者。
薛寶钗告訴那些人盡管她确實在賈家有圖謀,卻不是低三下四的“求财者”,隻要給她機會就會與衆不同。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
柳樹盡管有着萬縷千絲,卻終究不能夠給柳絮以安穩,到底還要随風而去,聚散無憑。不要笑柳絮身輕無根無萍,年輕就有無限可能。隻要有一陣東風借力,就能青雲直上幾萬裡,俯瞰世間皆塵埃!
薛寶钗的這首《臨江仙·柳絮》無愧讓人拍案叫絕,展現出了絕大的氣魄。比之薛寶琴的《西江月》更加豪邁,也更加悲壯!
薛寶钗寫得好,柳絮與柳樹就像那子與父,兒女與家族。柳絮終究要離開柳樹“自立門戶”,家族的牽絆和枷鎖也終究留不住兒女。一如魯智深所言“赤條條來去無挂牽”,終将各自上路,演繹各自的緣法。
這裡薛寶钗表達出對母親犧牲利用她謀求金玉良姻的婉轉批判。她累了也卷了,可卻無人理解她。
家族的負累就像“萬縷千絲”一樣纏繞着,令她身心疲憊。她說兒孫自有兒孫福,終究不能強求。還是需要自己獨立才行。是對哥哥薛蟠不作為的無奈和批評。
她又對那些背後指責和嘲笑她攀權附貴的人們回擊,說“莫欺少年窮”,隻是給一個機會借力就能飛上九霄,那時候俯瞰大地,一切不過是塵埃。
薛寶钗終究比之林黛玉“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要更積極的面對。這首柳絮詞展現出了她的氣魄和理想。
不過問題是理想太大,現實太小。柳絮終究還是柳絮,飛的再高也是無所作為。隻是“空談”一般的夢想,與賈探春恨自己不是“男兒”異曲同工,是薛寶钗有志又無奈的另一面。
薛寶钗與賈探春終究是被家族拖累最深的人,也最是苦不堪言。賈探春敢于表達,薛寶钗卻不敢也不能,她早都喪失了機會。
生為薛家女兒,注定要為家族和兄長去犧牲和付出。傅試的妹妹傅秋芳就是薛寶钗的影。傅為附,也為付。攀附和付出而已。
于是“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就不是薛寶钗的野心,而是她的自由幻想。
如果能夠青雲直上九萬裡,是不是就能夠擺脫那些“萬縷千絲”的糾纏,獲得屬于自己的自由?
這與林黛玉說的“願奴脅下生雙翼,随花飛到天盡頭”豈非又是一樣!
綜上,了解了薛寶钗的自辯之詞《臨江仙·柳絮》,再看她“任是無情也動人”卷入寶黛二人的感情,就知她非是無情,而是為情所累。
他日賈寶玉離寶钗而去,在她追尋“幾處落紅院落,誰家香雪簾栊”時,在她“念念心随歸雁遠,寥寥坐聽晚砧癡”時,薛寶钗的可憐和可悲又有誰能真正理解。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薛寶琴的柳絮詞,薛寶钗為什麼要評價喪敗?講出了她的難言之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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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君箋雅侃紅樓 插圖 |清代畫家孫溫《繪全本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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