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天、 30億人次。春運,這個被譽為人類史上規模最大的遷徙,每年初都要濃墨重筆地寫上一回。
路途遠,節日短,搶位難,票價貴……也阻不住Kevin和Mary們返鄉變鐵蛋和翠花的步伐,北漂如我亦然。
但也有例外。
有幾年春節,我用旅遊/工作等等借口不回家。真實原因,是不想在近一周的時間裡,聽着爸媽尤其是老媽念叨:
工作别太累,該找對象/結婚/生娃了,要多吃點,老實點别看别管那些有的沒的……
她自以為的關心在我看來,卻似折磨人的緊箍咒,讓我想逃。
這也是為什麼當我看到《囧媽》這組海報後,覺得無比熟悉與親切的原因。
向來擅于描摹小人物的導演徐峥,精準抓住了“你媽覺得你”和“我不這麼覺得”這對母子思維定勢間強烈的差異和隔膜,用頗具喜感的方式凸顯出孩子的窘迫、無奈甚至是厭煩。
切入生活肌理的真實,蓋因電影靈感本就源自徐峥與母親的一次出國旅行。
兩人去玻利維亞看“天空之鏡”,他原以為旅途會很輕松。
去了才發現,景點之間離得很遠。自己提着兩個大箱子,母親又帶了一堆行李,住宿條件也不好,母子倆發生了很多矛盾。
即便如此,徐峥發現母親還是能夠自得其樂,享受旅行的美好。
旅途結束之後,徐峥媽媽抱了抱他說:“謝謝你啊,兒子。”
久違的擁抱和謝謝,讓他分外感動卻羞于表達。這次通過《囧媽》,他希望讓中年男人那些欲言又止的話語找到出口。
建構在公路電影基礎上的《囧媽》故事主體并不複雜。
小老闆徐伊萬(徐峥飾)纏身于商業糾紛,卻意外同母親盧小花(黃梅瑩飾)坐上了開往俄羅斯的火車。在旅途中,他和母親發生激烈沖突,同時還要和競争對手鬥智鬥勇。為了最終抵達莫斯科,他不得不和母親共同克服難關,并面對家庭生活中一直所逃避的問題。
片子一開始,徐峥就借妻子袁泉(飾演張璐)之口提出問題:
“以後你見到你媽媽的時候,可不可以先把電話放下?你可不可以抱抱她?”
那是陶虹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那時他和電影裡的伊萬一樣,經常和媽媽吵架。從自身困境出發,他想問自己也問問大家——
你是如何與媽媽相處的?為什麼我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該怎麼辦?
更具普适性的親情,就此在六天六夜的旅途中展開對其的拷問、自省與修複。
有個看似奇怪的現象是,在傳統以四世同堂家庭為單位、鄉土宗族意識濃厚的中國,家庭電影卻不多見,以父子/母子親情入題的更少。算來能予人深刻印象的,還得推回李安的“父親”三部曲,迄今已隔近30年。
為啥拍得少?瞅瞅電影裡這段媽囧之旅,也許能得出部分答案。因為中國大部分的家庭關系,太難處理。
浮冰藏于水下,非一日之寒。
片中徐峥母子倆的相處日常,有絕大多數中國人的影子。
徐媽熟悉得就像隔壁老太。
經常發60秒語音方陣給兒子;
迷信各種僞科學文章,并身體力行地貫徹到底——
比如把掉水的手機插米裡,
深怕一直打手機會得老年癡呆;
一邊嫌兒子胖擔心他得脂肪肝,一邊又忙不叠地各種投喂。
她缺乏我們年輕人所謂的“邊界意識”,什麼事兒都要管上一管。
拉着孩子在景點拍照是規定動作;
催生什麼的鐵定少不了,恨不得打聽隐私到卧室裡;
分分鐘一個電話就打到兒媳婦那兒,不管不顧地說上一通……
總結起來,就是大型明言明語現場。
一個字:煩!
它點出了許多中國親子關系的共性:被控制的愛的專制。
一句“我是為你好”,就可以把喜好意見人生經驗全部加諸在對方身上,對方不聽就是不怪不懂事不會體諒。
而另一方被綁架的徐峥呢?從逃避到抱怨到爆發,可憐之人卻也有可怨之處。
面對老媽的“無理取鬧”,他從自我壓抑的忍耐到怒不可竭的惡言惡語,始終欠缺耐心且有效的溝通與理解。
這也像極了你我。從漫不經心的嗯嗯啊啊到“别煩我了行不行”,是最常反饋給父母的姿态。
前不久《十三邀》裡徐峥和許知遠對談,直陳中國人情後面其實有很多殘酷的東西存在,徐峥甚至用“厮殺和玄機”來形容中國合家歡背後的關系:
“親人本應該是最親密無間的,漸漸就變成最沒有辦法溝通的人,這是中國家庭的問題。”
利用人物性格來構建關系情境推動發展沖突,“囧”從偶然變成生命中不可承受的必然,這是一層議題。
更深的一層議題,《囧媽》則在開場通過角色對位關系埋下了引線。
在徐峥和母親争吵過程中,他基本原封不動搬用了老婆袁泉對他說的話——
幻想的兒子/老婆,锲而不舍地改造,
我不是你想的那個人。
發現沒?徐峥在老婆這裡,居然成為另一個徐母,成為另一個控制者與改造者。
“一個人與母親的關系就是與世界的關系”,徐峥如是揭開了原生家庭給一個人帶來的影響。
即便徐峥這樣的中年有成社會精英,也會存在由此産生的瘡疤,也會帶來創口應運而生的連鎖反應。
好比用力過猛實則缺乏細膩情感交流的婚姻關系,即使彼此深愛,卻也免不得難以彌補的傷害。
“成功裡面包含的創傷,依然是需要拿出來被撫慰。”
電影,就是他用來尋找并解決傷口的那道光。
同樣是在《十三邀》,他說:
“中國家庭關系裡,最難處理的部分就是,媽媽怎麼對孩子說:對不起,謝謝你;孩子怎麼樣對媽媽說:我愛你。”
而一旦找到與母親的情感出口,一旦看待世界的角度改變,他也自然能找到婚姻關系的出口,拿到開啟其他問題的鑰匙。
事實上,比起建功立業盡早實現财務自由的難,直面并改變内在自我,并不見得就輕松容易多少。
成為一個好兒子/女兒,好丈夫/妻子,好爸爸/媽媽,是許多人一生的功課。
通過一部電影或者說一段旅程,“完成一次大家的放手,在日常裡面建立會心的微笑”,是徐峥希望用《囧媽》來傳達的。
突遇衆所周知的疾難,他與團隊做出史無前例的選擇:在春節檔全面撤退,大家人心惶惶蝸居家裡的檔口,《囧媽》成為首部線上首映的春節檔賀歲影片。
時勢維艱,片方、導演、頭條平台一起發力,何嘗不是希望大家能暫時放下焦慮,在困窘日常裡仍可會心微笑?
而借徐峥之眼看着電影裡的徐媽,看着失魂落魄的她,看着無所适從的她,看着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她,有家而不能歸的我,突然格外想念并開始懂得我的媽媽。
在被冠以XX媽之前,她也曾是憧憬愛與夢幻的少女;在成為XX媽之後,她又犧牲了多少自我來換取我的成長與快樂。
我們羽翼豐滿越飛越遠之際,卻往往忽略了背後那個漸行漸遠日益佝偻的身影,往往忘記了她們不是無所不知的超人。
面對層出不窮更新越來越迅猛的新事物,囿于其時的成長環境與教育背景,她們的笨拙不應該被漠視和嘲笑,她們的掙紮理應被看見并懂得,她們的自我值得被發現且肯定。
我也想抱抱我的媽媽,對她說:對不起,謝謝你,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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