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老年眼鏡？接！中老年假發？接！中老年服裝？必須接！

隻要有活兒幹，梁曉晴可就精神了。翹起蘭花指，整理衣領，拉拉下擺，再擡頭扶額，側身45度回眸一笑……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像開了二倍速，每次定格，都能準确地留下一張端莊的照片。

就算你沒聽過她的名字，但一看到這些熟悉的姿勢，還有标志性的高盤頭、慈祥的微笑，也能認出——這就是那個承包了媽媽購物車的女人。

從業12年，梁曉晴似乎已經與“中老年”标簽牢牢“綁定”，所以當她6月中旬發微博，慶祝自己30歲生日時，網友們才大聲驚呼：“媽媽和奶奶都喜歡的漂亮阿姨，原來是個小姐姐！”

上了熱搜後，“小梁阿姨”又火了一把。她的妝發造型、拍照方式，還有從業經曆、工作狀态都引起了不少讨論。能把18歲選擇的第一份工作幹成事業，既要把握機遇，也離不了持久的努力。當大家都擠向光鮮亮麗的職業時，打開思路，拓寬自己的就業版圖，換一個賽道，人生也會換一種活法。

誤打誤撞，新人拍出爆款

18歲的北京姑娘梁曉晴，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和“中老年服飾”搭上關系。她170厘米的大高個，隻有47千克，身材纖瘦，長相甜美，是個标準的元氣少女，和很多漂亮女孩一樣，夢想做空乘或模特。

初中畢業後，梁曉晴讀的是五年制的高職，三年大專兩年本科。讀本科時她選擇了中規中矩的通信工程專業，課餘時間都拿來“折騰”：做頒獎禮儀小姐、産品展示模特，還為影樓拍過校園風、韓系風、飒爽風等各種樣片。除了想多掙點零花錢，她也想找找更多就業可能。

18歲時梁曉晴做兼職産品展示模特

現在做中老年服裝模特

但“逐夢模特圈”沒那麼容易。當時北京有很多模特經紀公司，招兼職常常隻是幌子，不少都靠辦模特卡攬财。有次梁曉晴坐了40站公交車，去一家公司交了300塊錢，第二天又坐40站公交車去面試，到了之後對方卻說面試結束了，把她打發走了；還有次長途跋涉去面試一場走秀活動，她一到就知道自己是被叫來湊數的，10個候選女孩，其他人身高都将近180，她穿10厘米的高跟鞋也趕不上人家。

但隻要有機會，她都會去把握。機緣巧合，一個相識很久，但從未合作過的影棚找到梁曉晴，問她願不願意拍中老年服裝，他們覺得她是圓臉，有點嬰兒肥，而且肩寬，個子高，能撐得起中老年服裝。梁曉晴一聽就樂了，第一反應是這太搞笑了，“我可謝謝您嘞”。

因為覺得衣服很醜，頭發盤得老高也不好看，她心裡不太樂意，但并沒有拒絕這次邀約，而是答應對方去試一試。其實在業内，中老年服裝很少真請老人做模特，因為新品上市的時候，一個模特一天要拍幾百件服裝，化妝、換裝、變換姿勢，有時一天隻能休息四五個小時，老人的體力很難跟得上。

即便如此，當時的中老年服裝模特也以80後為主，92年的梁曉晴在其中顯得與衆不同。但化妝造型後，大家就幾乎成了“一個模子”。早期盤頭一般會墊成大背頭，梳得一絲不苟，看起來比較富态，也更老成一些。

拍攝前，她仔細學習了别人的姿勢，私下反複練習。但第一次看到自己變成30年後的樣子，她還是有些不習慣，可站在相機前，還是很快找到了專業狀态，順利完成了工作。客戶給的報酬不錯，10塊錢一件，有一天拍了200多件，“最後結算是2500，當時我那個小錢包，厚得都扣不上拉鍊”。

拍老年服飾的梁曉晴（上）和拍寫真的梁曉晴（下）

如今提到入行經曆，梁曉晴會連連說自己運氣好，但除了幸運，更重要的是她的選擇和努力。當年最流行的是TVC廣告（商業電視廣告）和商業畫冊，剛剛興起的電商顯得很“低端”。“那時電商模特價格比較低，沒人願意拍，更别提是中老年服飾了。”梁曉晴說，最初朋友在網上看到照片問她，她都不承認是自己。

幸運的是，新人梁曉晴有一件衣服賣出9萬件，成了爆款。客戶挑模特，看的就是銷量。這成為她入行的轉折點，北京的一家大店邀請她做“禦用模特”，簽了一年的長約，專拍中老年服裝。于是，19歲的梁曉晴第一次靠拍照獲得了穩定收入。這個行業剛剛起步，她就搶占了先機。

在網購還是新潮事物的年代，會在網上購置服飾的中年婦女，往往有一定的财力和知識水平，當她們把電商模特的優雅穿搭帶回現實，就成了同齡人的時尚楷模。在承包媽媽們購物車的同時，梁曉晴們也帶給她們開心和美麗。

不怕辛苦，就怕沒活兒幹

梁曉晴經常調侃自己，妝前妝後差20歲，是個“沒有感情的拍照機器，一分鐘能拍上百個動作。”

她去參加綜藝節目，在現場展示擺拍速度時，引得觀衆感歎，“天哪，這是正常人能做到的嗎”。 短短30秒内，她擺出116個動作，平均每秒換4個動作。而且拍出來這116張照片都不會出現眨眼和表情失控，可以直接當做樣片使用。

“這不是我的特色，到了杭州之後，發現這裡的模特都這麼拍，不論老中青。第一次拍的時候，攝影師都按三張了，我還沒找到兜兒在哪兒，後來慢慢就習慣了。”外行看熱鬧，内行看門道。梁曉晴說，這樣拍是為了提高工作效率，減少場地費租賃成本。動作換得快，雖然大家看起來覺得有意思，但客戶并不關心，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是銷量。

梁曉晴拍攝時的動作就像開了二倍速

梁曉晴是這樣“變身”的

剛入行時，除了經常留心别人的店鋪照片，梁曉晴還反複觀看人家的拍照姿勢，一遍一遍對着鏡子練，拍完後再對着照片看哪裡做得不夠好，一點點改進。要展現端莊的“媽媽氣質”，少不了優雅的蘭花指和“慈祥”的笑臉。這也被她帶進了日常生活，早起喝牛奶都會不自覺翹個蘭花指，換上20多歲的日常衣服，也仍挂着“姨母笑”。

而“媽媽感”的核心，是标志性的發型和端正的中式濃妝。梁曉晴說，不論是全盤、半盤還是卷發，都要用假發片墊發根，再把真頭發打毛，最後噴上“一噸發膠”。每次拍攝前，做發型就要花兩三個小時，而洗頭則要更久，她自嘲說，舍不得頭發套不着錢，如果以後不做這行了，可能不是因為沒客戶，而是沒頭發了。

電商模特的拍攝節奏，要整整提前一個季度。最熱的八九月，在室外拍羽絨服，身上一出汗，羽絨服會黏在身上，脫穿都費勁，但再熱梁曉晴臉上都不出汗，她調侃可能自己天生适合吃這碗飯，不擔心拍一天脫妝。到了冬天又要拍夏裝，影棚一般設在挑高高的廠房，一件衣服拍幾分鐘，剛把一件穿暖，就要脫掉換一件涼衣服。但每張照片裡，梁曉晴都笑得很晴朗，她總說“我掙的就是這個錢，挨凍受熱都正常！”

作為個人模特，梁曉晴一個人就是一支隊伍。她經常在北京、杭州、上海等地四處跑，哪裡的影棚确定了，就馬不停蹄地拉着行李箱趕過去。行李箱裡，是她自己準備的常用搭配，冬天的打底衫、單鞋、短靴，夏天的裙子、薄褲，還有能搭配上的包包，耳環，項鍊，手鍊手表等等，為了保證拍攝效果，這些配飾她也會經常換新。

最忙的時候，她每天隻睡四小時，一天換裝400多件，平均1小時拍40件服裝，高跟鞋從早穿到晚，第二天還要連軸工作。但隻要鏡頭一打開，她立刻就能全心投入。

換衣服時給頭上套個塑料袋，以免弄髒客戶的衣服和弄亂發型

梁曉晴在故宮拍的寫真

如今的電商平台中，充滿了“氛圍感”照片，有時甚至看不清衣服全貌。而中老年服裝模特，仍在盡力展現服裝本身，但也發生了些許變化——以往幾乎全是棚内拍攝，單色背景、不強調配飾，模特姿勢也很相似；如今有些客戶會提出去室外拍攝，不僅角度要更多，還要拿上道具，拍幾條視頻。

無論如何，在“銷量為王”的電商世界，爆款都是模特的“金字招牌”。

但爆款可遇不可求，“就和電影賣不賣座一樣，有的小成本電影拍出來就是比大制作火。有時候你覺得自己看不懂這衣服，但它偏偏就賣得好。”

梁曉晴說，“隻要有工作，我不怕熱，不怕冷，不怕早起晚歸，最怕的是客戶看膩了，過氣了，換人了。”除了一些長期合作的客戶，模特也有很多流動客戶，客戶的選擇無法把握，爆款的産生也無法把握，能把握的隻有自己的努力。

媽媽的衣櫥，越來越年輕

就像不知道衣服何時會有爆款，梁曉晴也無法預計自己會因為什麼突然“火”一下。

今年4月，“小梁阿姨”走向國際，就是一次出乎預料的合作。當奢侈品牌Alexander Wang在官方Ins上發出了自己拍攝的視頻，梁曉晴才回過神來，明白這是一支廣告片。

視頻裡，梁曉晴披着頭發，身着長裙，拎着手包，在幾秒内變換了數十個動作。這依然是她最經典的中老年服裝拍攝方式，從嘴角的微笑，到手上的蘭花指，都最大限度地保持着優雅。

梁曉晴給Alexander Wang拍的視頻

此前，從和對方郵件溝通到收到衣服，梁曉晴都不知道這視頻要用在哪裡。她還擔心自己無法勝任，視頻是找熟識的攝影團隊，在經常拍中老年服飾的基地拍的，背景裡還有幾幅牡丹喜鵲造型的中國畫，用的都是最基本的拍照姿勢，她不确定這些是否符合要求。

上線12小時，視頻的播放量就超過了20萬。雖然梁曉晴總說自己沒有“大牌臉”，但這次也成了被大牌選中的模特。“有的采訪問我，有什麼時尚敏感度，我可不敏感，我就是個‘土狗’。還有人問我對進軍時尚界有什麼想法，我說媽呀，這是我想進軍就能進軍的嗎？”

對她而言，大牌的合作可遇不可求，在路上觀察阿姨們的着裝，會覺得心理上更親近。

從業12年，她明顯感受到，随着更多品牌和消費者入局，中老年服裝一直在發生變化，最明顯的趨勢是年輕化。以往印象中，中老年服飾款式有限，形式接近，大碼、大印花，不是色彩沉悶，就是過于豔麗。梁曉晴說，這些年來，中老年服飾的材質越來越多，蕾絲、雪紡、棉麻、紗質都有。要是不喜歡凸顯身材的旗袍，可以考慮改良款，不想太豔、太花，也有好看的低飽和度色系和小印花。

即使是同款中老年服裝，模特拍攝的要求也發生了變化。梁曉晴發現，客戶以前會說，按中老年服裝的形式拍，但現在就會提出新要求，不要把發型做得那麼顯老，要麼半盤要麼不盤，盡量看起來年輕一些。

相比于專門的中老年服裝，現在有的媽媽也更願意嘗試普通休閑風格的店鋪。梁曉晴的媽媽有時就會嫌棄她拍的衣服“老氣”。她的雙胞胎的妹妹梁曉朗，也是一名電商模特，主要拍一些年輕款的大碼女裝，媽媽更喜歡妹妹那裡的衣服。

梁曉晴（左）和妹妹梁曉朗

梁曉晴的生活照

媽媽們上了年紀，身材可能有些發福，但依然愛美，願意享受美。她們眼裡的時尚導師，就是這些妝發精緻、笑容親切的模特。梁曉晴曾在工作時盤着頭，路過高速公路服務區，被一位阿姨一下認了出來，想和她合影。網購讓原本害羞的媽媽們更容易和時尚接壤，買到了心儀的服飾後，她們也會大膽發出“買家秀”，留下“圖案好看”“款式不錯”的評價。

或許因為總被當成老阿姨，或許因為從18歲起就開始掌控自己的人生，梁曉晴對年齡看得很開。她沒有30歲焦慮，反而更喜歡現在的自己，踏踏實實工作，心态也更成熟，更平和。“女孩子最難得的，不是年輕漂亮，而是勇敢，自由且美好。”

欄目主編：王海燕 題圖來源：均 采訪對象提供

來源：作者：劉雪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