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半月談
當前,鄉村振興深入推進,不少農村村容村貌發生巨變。但在大力建設過程中,一些村集體負債過高,有的地方村均負債數百萬元,且越是“明星村”“典型村”,債務越重。而具有隐蔽性、私人性特點的村債,往往“舊的未消、新的又來”,極易引發治理風險,沖擊鄉村振興。
部分“明星村”背負沉重債務負擔
走進武陵山區的一個村子,新修的鄉村道路從3.5米拓寬到了4.5米,比同鄉鎮大多數村的路都要寬,新建的村級活動中心主體建築粉刷完畢。
在很多村民眼中,50歲出頭的村支書李祖銘是個能人。近年來,在他的争取“運作”下,這個并不臨近主幹道、距離縣城二三十公裡的偏僻小山村擠進了很多農村專項發展計劃的“盤子”,如美麗鄉村、鄉村振興、領導聯點等。在上級政策、資源、資金傾斜下,近年來村裡各種建設搞得有聲有色。
村裡發展了,但李祖銘的煩惱更多了。
“做夢都想着到處找錢,上面給的項目多,意味着需要的資金也多。比如修路,縣裡給的資金隻負責硬化路面,撬掉原來的水泥路面、清運渣土、擴寬路基、修築護坡等都需要村裡籌錢。籌錢哪那麼容易,有時候隻能先欠着老闆的。”李祖銘說。
太行山區某全國文明村黨支部書記裴海同樣為錢發愁。過去,這是一個祖祖輩輩“吃天水”的村子,村民吃水隻能靠自己打的旱井、水窖,急用時要到5裡地外買水吃。在裴海帶領下,2013年終于打出了一眼400米的深水井,并配建了蓄水池、引水管道和供水點,讓全村村民吃上了深井水。
近年來,村裡硬化了文化廣場,修建了小學和幼兒園,建設了3500米的環境衛生牆,建起了老年人日間照料中心,村容村貌越來越美,但債務也越來越重。
裴海說,光打井一項就花了120萬元,因為當時立項手續不齊全,費用全部需要村裡負擔,“全是打借條借來的,民間借貸利息最低在五六厘左右”。修路實際花了20萬元,政府補貼不到3萬元。僅這兩項就欠下了138萬元的債務,但村集體經濟還在起步階段,催債催得厲害了,隻能借新還舊。
有些縣十村九負債,村均債務反彈
華中科技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2018年發表的一份調查報告指出,截至2006年底,全國村級債務規模為4000億元。由于此後沒有開展此項統計工作,村級債務缺乏全國性的數據。半月談記者調查發現,目前我國村級财務狀況不容樂觀,一些地方村級債務明顯反彈。
李祖銘說,據他了解,他所在的縣300多個村,村均負債都在數十萬元,有的村可能負債上百萬甚至數百萬元。裴海說,全國都在振興鄉村,村裡的工作不幹不行,一幹就得借錢,周圍的村子十之八九都欠着債。
湖南東北部某縣财政部門曾做過一次調研,截至2016年12月31日,全縣有445個村負債,占比達89.7%,負債超過100萬元的村有109個。山西東南部某縣2017年也曾對農村集體“三資”做過調查,這個人口不到40萬的縣城村級負債總額38.6億元,村均800多萬元,嚴重影響了村級組織的正常運轉。
據熟悉這兩個縣情況的幹部說,近幾年來“舊債未消、新債又來”,盡管沒有做過詳細統計調查,但村級債務餘額應該不會比兩年前少,“畢竟這兩年村裡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
一些接受半月談記者采訪的村幹部說,形成村級負債的原因很多,包括開展基礎設施建設、 發展公益事業、興辦産業、彌補辦公經費不足、支付債務利息等,但主要用于搞農村基本建設。
武漢大學中國鄉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賀雪峰表示,農村基礎設施建設,财政出大頭,但往往還需要村裡自籌一小部分,項目建成後的後續維護也主要靠村裡自己解決。缺乏集體收入的村隻好舉債。
湖南大學金融與統計學院副教授胡榮才認為,在現行财政轉移支付體制下,國家對農村建設采取項目獎補而不是兜底的方式建設,随着各類工程成本不斷攀升,村級承擔的配套壓力也越來越大。為填補缺口,各村寄希望于各級各部門支持、發動村民籌資、在外鄉友捐資等,但常常不能如願。
另外,脫貧攻堅、災後重建等,也成為村級負債的催生因素。中部某山區縣開展的調查顯示,貧困村道路、安全飲水、村部建設、光伏發電等工程建設資金由政府足額保證,但前期工作、三通一平等投入隻能由鄉村負擔。
村債風險藏得深,須提早防範化解
半月談記者注意到,在各地農村的村務信息公開欄裡,幾乎看不到任何關于債務的信息。
一些基層幹部透露,村集體負債不像企業和政府,很少也很難從銀行貸款看出來,大多是村幹部以村集體名義,動用個人關系發起的民間借款。這既不需要村民出錢,也不需要鄉鎮出資,還可以滿足地方政府打造亮點的政績訴求,當真是“何樂而不為”。
但是,高額村債的不良影響終究要顯現。基層幹部認為,一方面,村級債務可能成為不少村幹部的“私人賬”,在村集體沒有歸還債務前,很少有人願當村幹部;另一方面,為了盡快償還債務,集體土地、荒地、池塘等農村集體财産可能面臨被變賣的風險。
專家建議,對于存量債務要摸清底數,完善政策,分類化解。比如,不少農村存在大量曆史遺留債務。據粗略統計,湖南東北部某縣各村因墊交教育費附加、通鄉公路改造、摩托車養路費等形成的債務約2000萬元。這已誘發種種矛盾,而究竟如何解決,上級尚無明确政策。
要解決村級債務問題,根本在于大力發展集體經濟、特色産業,積極拓寬集體經濟收入渠道,增強村集體“造血”功能。一些基層幹部擔憂,部分村一味大興土木、大搞建設,村集體産業發展跟不上,欠的債不知何時才能還上。
受訪專家建議,防範化解村級債務風險,要加強村級财務管理,從制度上堵住債務漏洞。堅持“量力而行、量入為出”的原則,不得超出償還能力舉新債,不得超越群衆承受能力搞建設,更不能搞勞民傷财的“形象工程”。财政涉農項目應考慮更周全,防止新增項目帶來過多新負債。(梁曉飛 劉良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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