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中期 绛州 德業老局 王璞山藏

撰文│喬曉光

說起最早的門神，應該是神荼、郁壘，漢代民間已有除夕夜立神荼、郁壘于門戶的習俗。

神荼、郁壘是上古之神，傳說他們住在大海中的度朔山上，山上有棵大桃樹，樹枝盤屈着遮蓋了三千裡的地方。樹上立着一隻金雞，每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它便随着扶桑樹上的玉雞鳴叫。這隻大金雞還時常從樹上飛下來吞食惡鬼，百鬼都十分怕它。大桃樹東北方的樹枝間是鬼門，萬鬼皆從這裡出入。神荼、郁壘手持葦索把守在鬼門前，每天檢閱那些夜間遊蕩人間的百鬼，發現哪個鬼在人間做了壞事，就立刻用葦索把惡鬼捆起來，拉去喂了老虎。因為有了神荼、郁壘鎮守鬼門，百鬼才不敢胡作非為。于是，後人借助度朔山上鎮鬼神靈之威，每到年三十晚上，就用桃木削制神荼、郁壘二神的偶像立于門戶，旁懸葦索，也有畫雞、虎于門的，以示鎮鬼驅邪。(見《荊楚歲時記》及《論衡·訂鬼篇》)

▲趙雲抱太子

武将靠旗門神

武将門神

漢代以後，或許是刻制木人太麻煩，人們改用桃木闆，上書神荼、郁壘的名字挂于門上，這就是古人說的“桃符”。宋人陳元靓在《歲時廣記》中對桃符的形狀、内容有具體描述，說桃符是以長二三尺、寬四五寸的桃木闆制成，上面畫有狻猊、白澤之類的神像，下書左神荼、右郁壘，或寫春詞之類的祥語。但民間門神畫真正規範化地大量制版印刷發行，是随着唐代雕版印刷術的成熟和在民間的普及，才逐漸形成的。

民間門神的起源并不是從門開始的，人的鬼神信仰遠比建築門戶傳統古老得多。圍繞着大桃樹的神靈信仰形象，反映了原始圖騰崇拜的文化内涵。大桃樹作為神鬼居住的象征，它确實曾是原始氏族部落的圖騰崇拜物。

福祿财神

門神

秦瓊、敬德

上古神話傳說中，生活在黃河流域的誇父族，就是一個桃樹崇拜的氏族部落。誇父是炎帝族系後土的子孫，後土在古書中被稱為“社”，實際就是土神。祭社，是古代重要的氏族宗教活動，祭社必立樹，社樹就成了後土的象征。後土還是幽都的統治者，具有掌管陰界神鬼的權力。後土的這些職權和神性，大概也傳給了後代誇父，當誇父追逐着太陽，又累又渴即将死亡的時候，他扔掉了手杖，木杖落下的地方化作一片茂盛的桃林(見《山海經》)，也有說誇父的身體化作桃林的(見《列子·湯問》)。今日河南靈寶就有誇父山、桃林寨的地名，而且當地民間還流傳有誇父追日的神話傳說。誇父追日的古老神話，隐喻了誇父族以桃木為生命樹的圖騰文化原型，這使門神的文化内涵具有了更古老的曆史淵源。

神荼、郁壘

狻猊門神

門神

誇父族是一個四處遷徙、善走的民族，他的後代究竟分布于多廣的地域，很難說得清楚。山東東平一帶鄉村至今還有以桃枝插于門楣的習俗和相關的民間神話傳說：

相傳，一個惡鬼常到村上吃人和牲畜，村民們團結起來去圍趕惡鬼。但惡鬼十分兇狂，人們鬥不過他，後來一個老人率衆手持火把吓跑了惡鬼。人們戰勝了惡鬼十分高興，歡慶的喧鬧聲驚動了玉皇大帝。玉帝得知凡人鬥勝了鬼，也十分高興，就派桃仙下凡降妖，除掉了惡鬼。天底下的人知道了桃枝能避邪驅鬼，從此，便有了門上插桃枝的習俗。

無獨有偶，後世門神中的鐘馗，同樣也是神性桃木的化身，隻不過鐘馗比神荼、郁壘具有更兇狠強悍的鎮鬼本領，他不僅捉鬼的本事大，而且還有食鬼的習性，這大概是因為後世人間的鬼事太多了，民衆才創造出這兇狠的治鬼門神。

綠地雲紋門神

大鞭劍門神

戳刀門神

《唐逸史》記有鐘馗捉鬼的傳說：

一次，唐玄宗因病卧床，晚上夢見小鬼入室行竊，玄宗欲喊武士，此時來了個大鬼，上前拿住了小鬼，并且挖掉小鬼的眼睛，撕扯着吃掉了。玄宗問他是誰，他說是終南進士鐘馗，應武舉不第，觸階而死，得皇上賜綠袍以葬，發誓要為皇上除妖孽報恩。玄宗醒後，命畫師吳道子畫鐘馗像，此後民間皆沿習貼鐘馗門神之俗。

鐘馗并不是真正的人格神。鐘馗又叫鐘葵、終葵，字僻邪。《禮記·玉藻》曰：“終葵，椎也。”《方言》曰：“齊人謂椎為終葵。”其實，終葵就是古代傩俗中驅鬼的大木棒，民間借終葵諧音，拟人化、戲劇化地創造了鐘馗。

燃燈道人與趙公明

騎馬門神

古傩的驅鬼之椎就是古神話裡說的桃棓（音棒），《淮南子·诠言訓》裡說：“羿死于桃棓。”高誘注：“棓，大杖，以桃木為之，以擊殺羿，由是以來，鬼畏桃也。”羿射九日，一生立下無數英雄業迹，最後，被跟他學射的逢蒙出于妒心，用桃木大棒擊死。羿死後，人民為紀念他，奉他為宗布神，就是統治制造災難、災害之鬼的首領。作為鬼首的羿都死在桃木棒下，他手下的諸鬼就更畏懼桃木之椎了。所以，《太平禦覽》引《典術》雲：“桃者，五木之精也，故壓伏邪氣者也。桃之精生在鬼門，制百鬼，故今作桃人梗著門以壓邪，此仙木也。”此說點明的正是神荼、郁壘作為桃之精立于鬼門的桃木神性源起，隻是又添了一層五行說的紗衣。

八路進寶門神

三星門神

圍繞着古老圖騰崇拜的大桃樹，民間創造了最初的守門形象，随着曆史的發展，門神的角色也不斷地更換，由圖騰物的偶像化逐漸走向世俗人的英雄化、平民化。但門神作為桃木鎮鬼驅邪的神性卻持久地保留在民衆求吉的心理中。河北武強舊時的民間畫行裡就有“三成年貨，七成神(貨)”的俗說，老百姓把買門畫稱為“請神”。河南朱仙鎮舊俗裡把畫行叫“門神作坊”，還有專門的“門神作坊會”，每年農曆九月九開工前，要到廟裡祭祀諸神，搭台唱戲三天，方可開業。陝西鳳翔也是盛産門畫之地，當地有俗語曰：“南肖裡（即肖李村）娃娃一丁丁，生下來就會畫門神。”

（圖片選自青島出版社2013年12月版《中國木版年畫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