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己複禮”是孔子學說的一個重要概念,出自《論語·顔淵》一章:“顔淵問仁。子曰:‘克己複禮為仁。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顔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顔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對于“克己複禮”,傳統和衆認的解釋是要約束和克制自己的私欲,從而使各自的言行合乎禮的規範。這種解釋看似順理成章,無可非議,實則大錯特錯,歪曲經典。這種解釋之所以被公認,大概是受了朱熹解釋的影響,因為朱熹在傳統文化領域地位很高,所以他的解釋幾乎沒有人質疑過。
朱熹解克己複禮,其言曰:“克是克去己私。己私既克,天理自複,譬如塵垢既去,則鏡自明;瓦礫既掃,則室自清。”又曰:“克己複禮,間不容發,無私便是仁。”又曰:“天理人欲,相為消長,克得人欲,乃能複禮。”又曰:“敬如治田灌溉,克己如去惡草。”朱熹理學強調“存天理,滅人欲。”所以在解釋“克己複禮”時把“複禮”和人欲對立起來,認為隻有約束和克制人欲,才能達到複禮的目的。
孔子的意思真是這樣的嗎?儒家思想真象朱熹理學那樣主張禁欲嗎?答案是否定的。人欲生而有之,本身就是天理,滅人欲就是滅天理,所以“存天理、滅人欲”本身就是僞命題。朱熹自己就因“引誘尼姑二人以為寵妾”、“家婦不夫而孕”(兒媳在丈夫死後卻又懷孕)等事被彈劾。這兩條無風不起浪的作風問題是對朱熹及其以“存天理、滅人欲”為綱領的理學最大的打擊!朱熹硬把理學的内容塞進儒家思想,是對儒家思想的篡改和污染,實為儒中之賊,并不配享孔廟。
儒家思想并不主張禁欲,而是主張中庸之道,在承認人欲正當性基礎上,把人欲規範在禮的範圍内。“君子愛财,取之有道”,“食色,性也”,這都是儒家思想。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論語•述而》)子曰:“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論語•微子篇》)子曰:“富與貴,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論語•裡仁》)子曰:“不義而富且貴,于我如浮雲。”(《述而》)從孔子的這些言論中可窺一斑,哪裡有禁欲的影子?分明隻是強調欲而有道罷了。
私欲是天然的,也是合理的,私欲隻可規範,而不是禁止。那麼把“克己”解釋為約束、克制自己就是錯誤的。“克”的本義是能夠、可以的意思。“己”是自己的意思,在這裡表示自主、自覺、主動的意味。“克己複禮”就是能夠主動、自覺地恢複周禮的意思。為了更好地理解這句話,我們可以把它放回原處,并結合當時的曆史背景來理解。
“克己複禮”是顔回向孔子問仁時,孔子提出來的概念。孔子是大教育家,擅長因才施教,所以對于同一個問題,針對不同的學生,孔子就有不同的答案。同樣是問仁,樊遲問仁,孔子給的答案是“愛人”;仲弓問仁,孔子的答案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子貢問仁,孔子回答說“子欲立而立人,子欲達而達人”;而顔回問仁時,孔子的答案則是“克己複禮”。為什麼會這樣呢?這是孔子根據不同學生所達到的道德修養程度而針對性地給出的答案。
樊遲是個年青的小學生,道德修養尚淺,說得太深奧了根本聽不懂,所以讓他知道仁就是愛人就行了,“愛人”是仁的最低标準和最直接的表述,很好理解。顔回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深得孔子真傳,道德修養水平是諸弟子中最高的,故給出“克己複禮為仁”的答案。“克己複禮”當是仁的最高境界。“愛人”是仁的最低标準,有許多愛的方式和内容并不合禮,比如母親溺愛孩子,那隻是一種婦人之仁,并不是真正的仁愛。在“愛人”的基礎上,努力使自己的言行都合乎禮的規範,這樣,仁的境界就大大提高了。而仁的最高境界就體現在自覺性上,不但能使“愛”合乎禮的規範,還能不靠條款強制而自覺主動地達到。這就是思想已經從必然王國進入了自由王國,孔子所謂“從心所欲而不逾矩”。
“一箪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論語·雍也篇》)顔回本身就很貧窮,而且安貪樂道,所以孔子在顔回問仁時,大可不必強調克制欲望,因為顔回已經做得夠好了。讓顔回節欲,莫非連涼水也不讓喝,豈不太可笑了?孔子隻是強調“複禮”的自覺性和主動性,因為這是最難的,這才是對最得意弟子應該說的最高水平的話。“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聽聽這句話,“天下歸仁焉”,這是多高的境界,豈是簡單的“愛人”境界所能達!孔子又補充說:“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這就更說明白了,為仁的最高境界就在于由己,難道能是由别人(強制)嗎?孔子說得這麼明白,為什麼幾千年來就沒有人能正确理解呢?可見,尊古而不泥古,尊賢而不盲從于賢,有自己獨立的思考,才是治學的正确方法。
(文章為子夏故壇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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