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華民族的複興和民族認識的醒悟,旅居世界各地的華裔回國尋根時,總是要到陝西黃陵縣橋山谒拜黃帝陵,忠實祭祖;而且祭奠黃帝早已成為我國政府例行的一種禮儀。這當然是水源草本的盛事。
但是,黃帝是中華民族的始祖嗎?
以黃帝為中華民族的始祖,是司馬遷《史記》兩千年來的龐大影響造成的。此事要從孔子删書說起。
《尚書》是中國最早的一部史書,唐堯以前的遠古洪荒史,被孔子删掉了,但洪荒之迹并未因此而消逝,《尚書》之外的典籍仍在,中華大地上的史迹和傳說仍在。所以,戰國時期的諸子百家,針對孔子的删削,紛繁補述遠古史。例如:
《列子》和《呂氏春秋》對遠古人的生活方式曾作這樣的描畫:“男女雜遊,不媒不聘”,“聚生群處,知母不知父”。那麼誰是最早的帝王呢 《管子》說:“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夷吾所記者十有二焉。”七十二代帝王,我們隻知道十分之二,于是《管子》羅列出五家:“昔,無懷封泰山禅雲雲,宓羲封泰山禅雲雲,神農封泰山禅雲雲,黃帝封泰山禅雲雲。”《莊子》說:“古之人,在混茫之中……當是之時也,莫之為而常自然……及燧人、伏犧始為天下,故順而不一……及神農、黃帝始為天下,是故安而不順。”縱觀如上諸子之說,至少在黃帝以前有燧人、無懷、伏羲、神農四代帝王。《論衡》中又說:“女娲之前,齒為人者,人皇最先。”誰是人皇 有“三皇五帝”說。《周禮·春官》:“掌三皇五帝之書。”《呂氏春秋·孝行·貴公·用衆·禁塞》四篇中,都提到了三皇五帝:“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務”、“此三皇五帝之德也”、“此三皇五帝之所以立大功名也”、“上稱三皇五帝之業以愉其意”。這裡的三皇子,細緻指何人 雖有四種不同說法,但黃帝之前有先皇,這是無疑的。
從戰國時期開端,對中華民族遠古史的認識,便分紅三大派。一派是堅執孔子的“堯以來”,不招認堯以前;對立的一派是堅信堯以前有着很多帝系,并且明白表示反對孔子濫删《尚書》,如韓嬰說:“自古封禅者萬有餘家,仲尼觀之不能盡識,”所以他就把堯以前的遠古史一筆勾銷了;另一派一定反孔,但取折中,如司馬遷的始于黃帝說,以司馬貞為代表的始于包犧氏說,他們既不同意孔子的武斷,也狐疑傳說中渺芒的洪荒史。
司馬遷是第一位突破孔子的“堯以前”說而部分采用先秦諸子說的史學家,撰《史記》時,親身調查史迹,躬身訪問傳說,證明了“他說”“其所表見皆不虛”,于是在堯以前補入了黃帝、颛顼、帝喾三代帝紀,與堯、舜并稱為五帝,放棄了三皇說。
司馬遷固然比孔子進步了,但還是遭到了很多批判。如後漢的大科學家張衡就以為,司馬遷不應該“獨載五帝不記三皇。”唐代的司馬貞批判道:“《史記》宜應上自開辟,下迄當代。”宋人劉恕說“包犧神農缺漏不錄”,使後世“莫知是從”。所以《史記》問世未久,後漢、三國、魏晉的史學家們便廣搜古事,稽驗史迹,紛繁補撰黃帝以前的遠古史,如班固等人的《白虎通義》、皇甫谧的《帝王世紀》、徐整的《三五曆紀》、項峻的《始學篇》等,關于遠古史都有新的構建。至隋唐時期,中華民族遠古洪荒史的藍圖曾經繪制出來了。《藝文類聚》《初學記》這兩部官修類書,彙集了唐以前曆代史學家的古史研讨成果,這說明《帝王世紀》等書中的遠古史已被普遍地認同了。于是,唐人司馬貞作《三皇本紀》,以包犧、女娲、神農為三皇,補入《史記·五帝本紀》之前。宋人劉恕撰《通鑒外紀》,拓展了司馬貞的三皇說。稍後,宋人羅泌著《路史》,明人陳士元輯《荒史》。至此,上自天皇地皇人皇開辟以來的遠古洪荒史,由于代代相繼的挖掘、梳理,終于得以完好地傳世了。遠古洪荒史的代表作是羅泌的《路史》,在明清兩代固然有幾種版本,但傳播不廣——主要緣由有二:一是卷簾繁繁雜亂,一是多引谶緯之書,采道家之言。特别是後者,遭到清人和近人的批判,因之現當代史學家也漠漠視之。例如:《四庫全書總目》說:“皇古之事,本為茫昧。泌多采緯書,已缺乏據”,又“皆道家依托之言”,“殊難免龐雜之譏”。又如清人崔述的《考信錄提要》說:“谶緯之學,學者所斥而不肖道者也”,“始祖之前,複别有一祖在,豈非因緯書而誤乎 ”近人甚而一筆抹掉自戰國以來述遠古史的一切,以為全是“累層地構成的”僞古史。難免過于偏頗。
現知的關于開辟之言和述遠古史之書,确有蒼茫恍惚、無稽無征的内容。但是,依據現代的科學發現,也确實有可信的史迹。例如,人類由巢居到穴居,由洛陽澗西孫旗屯遺址的袋穴居式,到山西太谷白燕遺址的坑穴居式,再到河南密縣遺址的半地穴式土坑房……有巢氏的存在,是不容狐疑的吧 再如,雲南元謀遺址的炭屑,山西芮城遺址中火燒過的獸骨,據此而說180萬年前有個燧人氏,不能說是荒唐吧 至于馴禽獸,造舟車,播谷蔬,教漁業,都有一個創始時期,把這些時期的創始者加以姓氏而稱謂之,能說是無稽無征嗎 若說這一切全都不是信史而是傳說,難道黃帝不是傳說嗎 黃帝的時期标志着中華民族展開的新階段,以其為始祖之一的代表者而祭奠之,理所當然。我們不用為每一位始祖都建陵墓,但我們的史書卻不可棄而不述;我們不能無視近半個多世紀的曆史著作疏于撰述遠古史的事實,我們不能隻給子孫保管那越來越難看懂的古籍。所以,要倡導研讨民族的遠古洪荒史,運用現代的科學發現,寫一部新的科學的遠古史,以使傳說史和信史完好地接軌。這是我們這一代人責無旁貸的曆史義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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