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往往給人帶來清醒的痛苦。因為讀書開闊了眼界,更新了認識,也就帶來了更多的欲望,更大的野心,但讀書并不能直接滿足欲望野心,因而也就隻能清醒地痛苦着。
千古讀書人,得意者少,失意者多。楊炯有詩雲:“甯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李賀有詩雲:“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句句都是對書生身份的鄙視。直到清代詩人黃景仁,以一首七律《雜感》,寫盡天下讀書人的悲哀,第六句更是諷刺讀書人的千古名句。
清代詩人黃景仁,是北宋詩人黃庭堅的後人。黃景仁雖有詩才,但一生窮困潦倒,所以他的詩多寫窮愁不遇、寂寞凄怆之情,多憤世嫉俗之語,這首詩便是這樣。
這首《雜感》寫于乾隆三十三年(公元1768年)前後寫的,當時詩人二十歲。
仙佛茫茫兩未成,隻知獨夜不平鳴。
古來讀書人,仕路通達,便以儒家濟世情懷為人生追求,仕途不順,懷才不遇,便會偏向道家佛家,以道家佛家的出世思想來慰藉失意的心靈。
黃景仁起句便雲:“仙佛茫茫兩未成。”便是追求儒家出世濟天下不得,想轉而追求道家佛家出世隐遁,然而現實生活有諸多壓力,出世之路渺茫難尋。黃景仁家貧,家有老母妻兒要養,得四處奔波謀食,想出世隐遁是不可能的。
入世不得,出世不能,于是隻能一個人在寂寞孤獨的夜裡,悲歎人生之一平,抒寫人生之不平。
風蓬飄盡悲歌氣,泥絮沾來薄幸名。
風蓬,風中飛蓬,飄飛無依,此比喻漂泊無依的生活。
泥絮,柳絮沾上泥水,便不再能飛舞,此喻内心已無輕狂之念。北宋詩僧道潛《口占絕句》:“禅心已似沾泥絮,不逐春風上下狂。”
人生漂泊無依,内心慷慨悲歌的豪氣已經消磨殆盡,内心早已經沒有了輕狂的念頭,卻依然沾惹了個薄幸的名聲。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
一旦你沒有混出個模樣,這世上十個人有九個人都拿白眼看你,空讀詩書萬卷,到頭來一無用處,任人取辱。
莫因詩卷愁成谶,春鳥秋蟲自作聲。
谶[chèn]:秦漢間巫師、方士編造的預示兇吉的隐語,指将要應驗的預言、預兆。
黃景仁自注:“或戒以吟苦非福,謝之而已。”黃景仁喜歡在自己的詩中寫愁苦的語言,朋友都勸他“愁苦的詩歌不是好的預言”,詩人業師邵齊焘也不忍看弟子镂心苦吟,增病勞形,屢加勸誡,詩人深感師恩,卻不能放棄不平則鳴的詩藝追求。
春鳥秋蟲:《送孟東野序》贈别:“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以鳥鳴春,以雷鳴夏,以蟲鳴秋,以風鳴冬……”
尾聯呼應第二句,說不要擔心自己愁苦的詩句會成為不詳的預言,物不平則鳴,人不平則言,内心的不平,需要這此愁苦的詩句來抒發。
果然,黃景仁一生才活了三十四歲。
時移世易,今天的社會自然不同封建社會,但無論什麼樣的社會,都有喜歡讀書卻不合世俗之人,甚至說,真正愛讀書,癡于書者,都有點不合時宜,如果物質條件差些,便免不了要遭受世人的白眼了。
“十有九人堪白眼,百無一用是書生”,真是寫盡天下讀書人的辛酸與悲哀,讀之不禁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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