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由辛棄疾的詞而想起另外一人,我想大多數人會想到蘇轼,的确,曆來辛棄疾都與蘇轼并稱,将兩人歸為“豪放派”,豪放、婉約之分是否有必要,尚待商榷,但辛詞确實受到了蘇詞的影響,卻是不争的事實。比如下面這首《念奴嬌·用東坡赤壁韻》(或為《念奴嬌·瓢泉酒酣,和東坡韻》)便是辛棄疾有意“模仿”蘇轼而寫成的一首佳作。
東坡的原詞,相信大家都非常熟悉,便是那首著名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即“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辛棄疾這首“和東坡韻”的《念奴嬌》寫于作者閑居鉛山瓢泉時,是一首感興之作。
東坡的“大江東去……”詞,作于貶官黃州之時,風格豪邁悲壯,抒發了人生的失意和坎坷之情,但結尾“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頗有老莊思想中的消極自解之感;而辛棄疾的這首“和詞”,風格上不輸東坡,但卻有金剛怒目、迎難而上的悲怆感。這是兩首詞的異同之處。
如果說,蘇轼是被永恒奔騰的大江而撫平了内心的豪情壯志,隻凸顯了神采超逸的感慨,那麼辛棄疾的詞,便是被收複大事所羁絆,外來的風月很難給他帶來安慰,所以更顯英雄悲怆的情懷。
辛棄疾這首《念奴嬌·用東坡赤壁韻》,為我們塑造了一個悲劇性的英雄人物,他摒棄了世俗的富貴榮華,而是心懷收複失地、抗金為國的胸懷,日夜所思所念的,都是如何通過自己的一點微薄之力,來為國效力、統一中原,可現實中,他卻被群小排斥,不能一展宏圖,然而大半生的坎坷,并沒有讓他放棄對理想的追求,詞人雖然屈居山林之中,卻依然我心不改,這是一種英雄的悲鳴!
念奴嬌·用東坡赤壁韻
辛棄疾
倘來軒冕,問還是、今古人間何物?舊日重城愁萬裡,風月而今堅壁。藥籠功名,酒垆身世,可惜蒙頭雪。浩歌一曲,坐中人物三傑。
休歎黃菊凋零,孤标應也有,梅花争發。醉裡重揩西望眼,惟有孤鴻明滅。萬事從教,浮雲來去,枉了沖冠發。故人何在?長庚應伴殘月。
起首兩句,以一個疑問句式,破空而來,表達了自己對于仕途和功名的思考,“倘來軒冕,問還是、今古人間何物”,軒,是大車;冕,是古代士大夫的禮帽,所以“軒冕”可以用來代指高官厚祿。辛棄疾此處,是化用《莊子》中“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來,寄者也”,官職不是一個人的根本屬性,隻是一種偶然而來依附于人身上的外物。辛棄疾劈空而來的一問,将自己對于世間功名——這一被莊子論為外來事物的蔑視和困惑感表現了出來,寄寓着比平鋪直叙更加強烈的感情。
“舊日重城愁萬裡,風月而今堅壁”,是說詞人被免官閑居之後,種種愁情無法排解,在這種百無聊賴之際,甚至連美好的風景,也對詞人豎起了堅壁,那麼其煩悶之心,自然不言而喻了。
接着三句,使用了兩個典故,來感歎事業無成、老大成空,“藥籠功名,酒垆身世,可惜蒙頭雪”,藥籠功名,是說自己本打算成為治國理政的一味良藥;酒垆身世,是說自己如漢代失意的司馬相如一般,自己的光陰都被消耗殆盡了,滿頭烏發都已變白,這真是無可奈何之極!自己來日無多,想必實現理想也不太可能了吧!所以隻能“浩歌一曲,坐中人物三傑”,命運的悲歌,在此處猛然收住,并以座中友人比作漢初的張良、韓信、蕭何這三傑,作為陪襯,凸顯豪氣,同時喚起下文。
下片頭三句,寫自己雖然曆經千難萬險,但是壯志仍在,“休歎黃菊凋零,孤标應也有,梅花争發”,以自然之景比喻社會環境,以花比人,用黃菊凋零和紅梅争發,來表示愛國志士前赴後繼,永遠不能斷絕!這是詞人與友人的共勉之語,也是極具振奮意義的佳句,讓人心中頓感豪氣。
接着兩句“醉裡重揩西望眼,惟有孤鴻明滅”,詞人的西望,應該是西北望的省略,即中原地區,詞人早有定論“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此處醉眼中遙望中原,卻隻看到忽隐忽現的孤鴻。詞人時刻不忘北伐之事,但是國事衰微,主和派當道,志士仁人因此備受打擊,所以力量是相對孤單的,一時難以奮飛。
因此,詞人才有了接下來的感歎,“萬事從教,浮雲來去,枉了沖冠發”,詞人感歎萬事猶如浮雲,空有怒發沖冠之心,卻沒有報國的道路,可見當時的愛國志士,都有着同樣的痛苦,這正如嶽飛所雲:“怒發沖冠……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結拍以景結情,“故人何在?長庚應伴殘月”,以孤月殘星的夜色來襯托自己和同樣有着報國之心的志士們的凄怆心境,境界蕭瑟,令人感到悲傷無限,結得悲怆!然而,這與前面的孤标紅梅、怒發沖冠相結合,卻更能引起人感情上的共鳴!
辛棄疾這首詞,感情濃郁,悲怆中帶着淩厲的氣勢,有着極其強烈的感人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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