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王士禛《漁洋詩話》 中說：“古今雪詩，惟羊孚一贊，及陶淵明‘傾耳無希聲，在目浩已潔’，及祖詠‘終南陰嶺秀’一篇，右丞‘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寬’，韋左司‘門對寒流雪滿山’句，最佳。”

王士禛提到的“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寬”，就是出自王維的詠雪名篇《冬晚對雪憶胡居士家》的頸聯，今天小樓就推薦這首詩給大家。

冬晚對雪憶胡居士家

王維

寒更傳曉箭，清鏡覽衰顔。

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

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閑。

借問袁安舍，翛然尚閉關。

王維的這首詩，寫于天寶年間。王居士，人不詳，居士是對信佛而不出家的人的稱呼，胡居士家境清貧，他住在離王維家不遠的地方，王維寫有《胡居士卧病遺米因贈》，可見王維接濟過他，王維還寫有《與胡居士皆病寄此詩兼示學人二首》，詩中談禅說道，可見胡居士能與王維讨論佛理的隐士。

寒更傳曉箭，清鏡覽衰顔。

曉箭：拂曉時漏壺中指示時刻的箭，常借指淩晨這段時間。

寒冷的更聲傳來，天将拂曉，清明的鏡裡，映照出自己衰老的容顔。

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

牗[yǒu]：窗戶。《說文》：牖，穿壁以木為交窗也。

昨天夜裡，寒風吹動窗前的竹林，今早開門，但見雪已經覆蓋群山。

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閑。

灑空：指下雪。《世說新語·言語》載：在一個寒冷的下雪天，謝安舉行家庭聚會，“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在這個故事人，謝安更贊賞侄女謝道韫的“未若柳絮因風起”，後人還用“詠絮之才”來形容女子有才華，但是這裡王維卻用了謝朗（胡兒）的“撒鹽空中差可拟”。

積素：積雪。《文選·謝惠連〈雪賦〉》：“積素未虧，白日朝鮮。”

空中雪花飛揚，深巷寂靜，地上積雪素白，庭院空閑。

借問袁安舍，翛然尚閉關。

袁安：用袁安卧雪的典故，說明胡居士品德高潔。《後漢書·袁安傳》李賢注引晉周斐《汝南先賢傳》載：有一年大雪，地上積雪丈餘，當時的洛陽令查訪災情，見家家門前都掃雪開路，外出乞食。到袁安門前，卻發現積雪未掃，以為他餓死了，便掃開雪路，進入袁安家裡，見他睡在家裡，一動不動。洛陽令問他何不外出乞食，袁安說：“現在大雪，家家都餓肚子，不想再去打擾别人。”洛陽令很是感動，推舉他為孝廉。

翛[xiāo]然：無拘無束的樣子。

試想王居士現在怎麼樣呢？想來一定像袁安一樣關着門潇灑地睡在家。

王維這首詩，最讓人欣賞的是中間四句對雪的描繪。

隔牖風驚竹，開門雪滿山。上句倒叙夜中情景，從風驚竹動的已經感受到雪意，下句開門這個動作很關鍵，讓滿山雪意撲面而來，那種瞬間的明亮感和蒼茫感都從“開門”二字出。

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閑。别人都贊賞謝道韫的“未若柳絮因風起”，而王維卻用了謝朗的“撒鹽空中差可拟”，這恰是王維的獨具匠心。柳絮的比喻自然是好的，但它強調的是雪花的飄舞感，而王維想強調的是漫天飛揚之感，所以“灑空”顯然更貼切。

因為漫天飛揚着雪花，大地上積雪深深，所以消弭了人的活動，深巷寂靜，庭院空閑，天地岑寂于大美之中，在這天地之大美中，詩人的内心也變得清靜，變得悠閑。

《唐賢三昧集箋注》中評：雪詩如此，甚大雅，恰好。開後人詠物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