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坤
其實,早就該出現一部紀錄片,好好講一講許鞍華了。看完文念中的《好好拍電影》,又覺得它來得剛剛好。
文念中是誰?資深美術指導,與許鞍華的合作始于《男人四十》,之後又合作了《黃金時代》和《明月幾時有》。為許鞍華拍一部紀錄片的想法始于《明月幾時有》拍攝期間,這個想法很快得到了許鞍華的應允。曆時将近三年的拍攝,終于有了這部《好好拍電影》,卻又因為新冠肺炎疫情,片子的上映和發行都受到影響。好在酒香不怕巷子深,《好好拍電影》的成色與誠意沒有被埋沒。
文念中與許鞍華本就熟識,還有朝夕工作在一起的便利,離得夠近、足夠了解,鏡頭得以深入許鞍華的世界。文念中的視角既是朋友也是合作夥伴,再加上家人和吳念真、施南生、徐克、侯孝賢、杜笃之等衆多業内大咖朋友不同角度的口述,片中呈現了一個面面俱到,幾乎“無死角”的許鞍華。
許鞍華這個名字,對于香港電影乃至華語電影來說意味着什麼?香港新浪潮電影的重要代表,作品多、涉獵廣,六獲金像獎最佳導演,三獲金馬獎最佳導演,去年還喜提了第77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終身成就獎……她是拍了一輩子電影,早就功成名就的女導演。
但是光環之下,這個被至交老友稱為阿Ann的人沒房沒車,和老母親租住在簡樸的公寓裡,電影是伴侶,文學是情人,把每一部電影當作最後一部來拍,因為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人再給她投資。
當初許鞍華同意文念中拍這部紀錄片的時候,她就念叨過,“我隻是怕沒有人看”。擔心拍自己的電影沒人看,擔心自己拍的電影沒人看,對自己的相貌缺乏自信,工作中發了脾氣又很快反省,給大家買來點心和奶茶緻歉……那個煙不離手、拿獎拿到手軟的導演原來有這麼多的惶惶然。《好好拍電影》描摹出一個棱角分明,但我們很難定義,她自己也無法定義的許鞍華。
為了讓許鞍華的真實透過紀錄片鏡頭準确地傳達出來,片中包含了兩條線索:一條是許鞍華的成長、生活經曆;另一條就是她的創作之路。兩者形成一種互文的關系,又用主題化的結構串聯起許鞍華創作習慣、性格脾氣、為人處世的方方面面。
許鞍華1947年生于遼甯鞍山,這也是她名字的出處。兩個月大,就随父母移居澳門,5歲到香港,在香港大學讀完文學碩士,前往英國倫敦電影學院學習電影,最後回到香港拍電影。片中許鞍華自己表達過對“故鄉”“本土”概念的困惑與思考,“哪些是本土文化呢?很難定義的。有很多本土文化,比如殖民地建築,并非真的本土文化,都是從國外輸入的,但如果不讨論這些,其實是無法定義自己的”。
當她16歲知道母親是日本人,才明白了母親不被接納和理解的苦衷,後來她把童年時爺爺的寵愛、與母親的隔閡、宏闊時代背景下個體命運的颠沛流離,都投射在《客途秋恨》的故事裡。
許鞍華的創作涉獵題材廣泛,有《書劍恩仇錄》《香香公主》的武俠,《瘋劫》《幽靈人間》的驚悚,《傾城之戀》《半生緣》的言情、《玉觀音》《極道追蹤》的劇情懸疑,以及《黃金時代》《明月幾時有》的時代史詩等等,但最出彩的還是飽含她深切關注的社會現實題材,《客途秋恨》隻是其中一例。
如許鞍華港大的同學詹德隆在采訪中所說,“鞍的世界觀,我覺得比較灰暗,你不覺得世界上有很多人活在快樂中,你覺得這個世界有很多問題……所以你傾向拍這類人物的故事”。
早在就職香港電視台期間,許鞍華拍攝的《獅子山下》系列劇就聚焦當下時代問題和社會現象。進入電影行業後執導的《投奔怒海》《千言萬語》《姨媽的後現代生活》的故事都來自時代的獨特屬性和其中存在的問題。而《天水圍的日與夜》《天水圍的夜與霧》《桃姐》這樣關注香港社會現實的作品,則在記錄般地觀察、叙事當中,蘊含着更廣闊的普适意義,它們根植于香港,卻又超越地區、國家,即便你不了解中國,不了解香港這個地方,也一樣會被他們的故事撥動心緒,對人性相似的優劣之處和人類社會共性的問題展開思考。
《好好拍電影》并不是許鞍華的電影成功學,片中不僅讓這個從業四十載、年逾七旬的導演時不時地“露怯”,還始終抓住她的短闆不放。這是一個與許鞍華的成功并不相悖,又總在質疑成功标準的問題——市場。許鞍華多次在片中講到,拍電影并沒有讓她經濟上得到多少改善,她自己不需要太多錢,投資方不要賠本就好。諸如此類的話從如此勤勉、心無旁骛的許鞍華口中說出來,這番無奈頗有些沉重。
從香港到内地,許鞍華的創作從來不以占領市場為目的,為了電影,她将個人生活壓縮到很低的标準,追随理想的光芒,卻仍不免曆經浮沉。透過紀錄片,我們似乎就在許鞍華的身邊,又感到自己正面對一個陌生化、兩極化的許鞍華:她是“導演中的導演”,又如苦行僧般求索;她對社會現實關切至深,又對理想至上虔誠無比。
片中以許鞍華的自述、紀實片段、電影片段,以及相關人物采訪精心搭建的影像時空形成缜密而不乏趣味的叙事邏輯,讓許鞍華從幕後走到台前,親自演繹了自己的長項,既有曆史的褶皺,也有現實的溫度。
她是一代人的縮影,是香港電影乃至華語電影的一面旗幟,也是畢生忠于一事的可敬長者……幾個标簽遠不足以定義許鞍華,當她作為首位華人女導演榮獲威尼斯電影節終身成就獎,發表的感言中,最後四個字正是她眼中的當下和遠方:“電影萬歲”。
這部紀錄片的技高一籌還體現在片名上,不論《好好拍電影》還是Keep Rolling,都是對許鞍華最貼切的表達。
電影萬歲,不要喊“卡”。(梁坤)
來源: 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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