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李之儀《蔔算子》
翻讀宋詞,總是會被許多緣定的句子,驚破梅心,連同過往的情思,一同沉入江水。窗外細雨紛飛,煙雨蒙蒙,這樣的日子,将腳步停駐,将心靈關在屋内,傾聽宋朝時光。翻開一本書,去留無意間,就記住了那些感人的故事。我是那個被詞打濕衣衫的男子,不求晴天煦日,隻願細雨梨花。掩卷,宋朝時光遠去,可蒼綠流年裡,仍有無數海誓山盟,在紅塵舞台上千百次的輪回。
今生,每個人都與宋詞有着一段情,在秋雨未來之前不曾離去,又在緣盡時分離。隻是才疏學淺的你我耽于紅塵,或許并不知道這份相思,還可以譜寫成曲,收錄在那本厚厚的宋詞中,寂寞時吟唱,相思時深情地回憶。春去秋來,花謝柳殘,因果自然。不管我們在世間再怎麼錯過,都無關緊要,古人早已于千年之前就已将所有的結局寫定,我們的結局後來也都成了他人的開始。翻開那些爬滿青苔的時光,我們會發現,宋詞裡某個不經意間的回眸,竟寫着自己的前因後世、尋常春秋。
他是北宋詞人。字端叔,自号姑溪居士、姑溪老農。他是北宋中後期“蘇門”文人集團的重要成員,官至原州通判,著有《姑溪詞》。他的詞,長調近柳永,小令有秦觀韻味,格調含蓄隽永,婉約清麗。他是那般幸運,在人生詩意,跌落谷底時,遇見他的紅粉佳人。他已将世情看透,她心自成灰,等待一場意外來臨。于是天若有情,江水慈愛,讓他們在最深的紅塵裡久别重逢。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當李之儀,仕途不順,又經曆喪妻死子,心灰意冷時,他不會想到,上帝在給他關上一扇窗時,也給他開啟了另一扇窗。隻是,這場交換,看似赢了,實則一敗塗地。然而這不是他的選擇,他亦隻是歲月的一枚棋子,待大局已定,他也将被抛擲在紅塵的江水裡,浮浮沉沉。
這首《蔔算子》深得民歌的神情風味,明白如話,複疊回環,構思新巧。其結拍寫出了隔絕中的永恒之愛,讓後人感受到了江水情長的韻味。他們因為一首《履霜操》相識。古人的相遇,總是那般富有情緻,詩詞唱喝,琴瑟和鳴,讓老來的日子,别有新意。愛情不是一見鐘情的心儀,而是山長水闊的相守,是靈魂上的相依。不似今時的露水情緣,隻為曾經擁有,不求天長地久。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一個在長江的源頭,一個在長江的岸尾,說不清她們的相遇是修行了多久,就連這濤濤的長江水也染上了相思,為了這一場戲,奔波勞碌,卻終究未能給那長江源頭的女子,帶去重逢。他在河的上遊彈琴,她在河的下遊聽曲。這究竟是一種美麗的錯誤,還是本就不該釀下?多少不該發生的故事,都被我們執着的釀成,然而到了最後,卻依舊沒能将結局改寫。錯誤終将是錯誤,當錯誤發生的時候,就已注定結局的凄涼,縱然你可以幸福的擁有,也逃不過失去。
不知,那個多情的女子,伫立在長江的岸畔,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等待着那個渺無音訊的歸人,是付諸了多少深情?她是不知似水東流一去不返,還是過于深信人間的諾言?江水無竭,而世間男子大多都已被江水淘盡,戀上了無情。也并非所有的男子都無情,隻是想要同江水一起逆流而上,真的是太難、太難。有人在途中消失、渺無音訊;有人滿身花雨歸來、形同路人。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濤濤江水,成全了多少有情人,又留下了多少的缺憾?世間,花謝花開,人去人來,雲濤飛走,每一段重逢,都要有分離來付與濤濤江水。盡管如此,世人還是不顧一切的趕來,在臨水的渡口,尋那一份今生僅有的美麗,不管相逢的是故人還是新客。人生有涯,歲月無涯。請相信每一次重逢,都是最後一次,也許明日晨起,等不及日落,故人就已離去,再無相逢。
站在長江的盡頭,我仿佛看見那個共飲長江水的女子,依舊伫立在江畔,等待那個久違的歸人。隻是紅顔已老,如花歲月成了秋葉殘紅,從青絲到白發,仿佛在一夜之間就已老去。隻是,她依舊在岸畔吟誦這首《蔔算子》,直到江水枯竭,仍不願轉身離開。或許多情的男子早已在途中死去,連同靈魂一同被埋葬在滾滾的江水中,而在她看來,江水依舊如初,不曾有過一絲的變化。女子癡情,願為君,望穿秋水,任紅顔白發。
雨打芭蕉,點滴淋漓的夜晚,多少美麗的愛情,被江水無情的吞噬。我們皆是那一片掉入湖心的落花,以為順水漂流,就可以找到那個共飲長江水的人,卻不知每一滴江水都掩藏着錯過,那些今生與你緣分淺薄的人,縱使翻過萬裡蓬山,窮盡一生,也不得所求。
我們都曾與江水結緣,微雨蒙蒙的日子,也曾站在江畔,吟誦這首《蔔算子》,卻錯誤的被一片冰心掉進玉壺。情深之下,為詞中的愛情感歎,殊不知,無論是千年之前,還是千年之後,我都是那曲中人。一場場團簇的折子戲後,反而來到江畔,感歎似曾相識的美麗。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人生有情,江水無情。也曾被人負過,又被人深愛過,因了對愛情的渴望,和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成了那最柔情的人。為一朵花低眉,為一片雲駐足,為一滴雨感動。喜歡那句“仍是無情也動人。”歲月無情,卻給了世人生命;山水無情,卻讓人修到了禅心;紅塵無情,卻讓你我在最深的流年裡相逢。無情即深情,它來時無語,去時無痕。即使天空不曾留下我的痕迹,但我已經飛過。
卸下行囊,且讓我們溫一壺叫回憶的茶,在清香的柔情中,在花開最美的季節裡,記住那個伫立在長江案畔的女子,如同那溫情而去的江水,滔滔不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