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法考，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在繁瑣而單調的工作中，這個夢想仿佛挂在他眼前的“胡蘿蔔”，看似遙不可及，但努力後也能得償所願。相比起吃到“胡蘿蔔”後的空虛結尾，追逐的過程反倒是支撐着他走下去的巨大動力。

人間故事鋪

storytelling

國家法律職業資格考試，在2018年之前叫國家司法考試，2018年以後才叫國家法律職業資格考試。法考，對每一個法律人來說都不陌生，它是從事法官、檢察官、律師以及與法律相關工作的人員必須要參加的考試，每年10%的通過率，讓不少法律人望而卻步，可謂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大考”。

官方網站 | 作者供圖

法考是法律人的必經之路，法考是法律人夢想的起點。

說起法律職業資格考試，我曾經向朋友劉發明請教過考試經驗，他向我講述了那段難以忘懷的法考經曆。

以下是他的自述。

1

2011年大學畢業以後，我和大多數同學一樣，投身尋找工作的大浪潮當中。參加過無數次招聘會，碰過無數次的壁，投過無數份簡曆，但都沒有任何結果。偶爾有幾個公司回複的，也都是偏遠山區的小公司，自我感覺沒啥前途，也就一一拒絕了。

半年折騰下來，一份合适的工作沒找到，反而把自己折騰得精疲力盡。在父母的建議下，我收拾行李，回到了那個從小生長、生活的鄉鎮。

回家以後，經人介紹，進了鎮政府的一個叫綜治辦的部門，性質是合同聘用工，工資按月發，待遇和在編人員差距非常大。後來我才知道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大多都是公務員編制，如果想進編，就得參加公務員考試，就是大家口中所說的“逢進必考”。

我在大四時也曾考過一次，但沒有考過。上班以後就沒想着再考，心想先暫時幹着吧，後面有機會再考。2013年，我被借調到了鎮司法所幫忙。在我來之前，鎮司法所隻有所長一個人，他說我的到來給他減輕了不少工作量。

在一次打掃所長辦公室時，我無意間發現所長辦公桌上放着一本書，出于好奇，瞥了一眼，是關于《民法》的書，仔細一瞧封面，才知道是一套“司法考試系列叢書”其中的一本。

對于一個非法律專業的人來說，那可是我第一次聽說司法考試這個名字。

回到辦公室，在網上一搜才知道，司法考試原來是法律從業者必須要參加的考試，尤其法官、檢察官、律師都必須要考試，才能獲得相關資質，可以說是這個行業的門檻。這個考試難度也非常大，據說每年通過率不到10%，涵蓋的知識面也非常廣，所有現在使用的法律基本都涉及到了，俗稱為“天下第一考”。

再想到所長都快50歲的人了，還在學習準備考試，我才一個不到30歲的小夥子，卻至今碌碌無為，令人汗顔。我忽然有了一種想參加一次司法考試的念頭。

我在網上搜索司法考試教材，出現最多的是法律出版社出版的俗稱“三大本”的教材，所謂“三大本”就是三本非常厚的書，每本差不多一千多頁，涵蓋了所有的法律考點，是比較權威的教材。

于是，我在網上購買了一套“三大本”。很快，購買的書就到了，果然是非常厚的三本書，還附贈了一本考試大綱。我迫不及待地打開第一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很快，我就發現了問題。書裡的内容異常枯燥和乏味，尤其是對法律條文的解讀，真的就如同教科書一樣，一字一句，有闆有眼，嚴絲合縫。看上去似乎明白了，合上書又什麼都不知道了，就像從來沒看過一樣。

我試着強迫自己堅持看了一個星期，發現自己真的什麼都沒記住。後來在網上搜索，才發現不隻我是這樣，有很多人和我一樣遇到同樣的問題。網友建議不要用這個教材，最好選一個培訓機構，去聽聽他們的課，有助于理解和消化。

當然，網上不乏靠着“三大本”順利通關的大神，但對資質平庸的我來說，尤其一個非法學專業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看天書，感覺一直是在雲裡霧裡，摸不着頭腦，我漸漸覺得這套教材不适合我。網上大多數人建議，去看培訓機構的教材，或者報培訓機構的輔導班。

那時網上培訓機構還不算太多，不像現在，法考培訓機構遍地開花。我花了一周時間，确定了一家培訓機構。我沒考慮報培訓班，一來培訓班都不在本地，要去培訓肯定是脫産，現在的工作可能做不到這一點，二來這些培訓班費用确實有些高，什麼“包過班”價格更是高得離譜。對我一個臨時工來說，可望而不可即。

最終，我決定先購買一套材料看看，後期再作打算。

2

2013年的4月份，我在網上買了一套某機構的教學講義，共八本，是按照考試科目分類的，每門學科都是由主講老師所編寫。比如民法是鐘秀勇、刑法劉鳳科、刑訴法楊雄、行政法徐金桂等等。我看了一段時間，覺得講義看起來比“三大本”容易理解多了，每個知識點都有案例或者往年的考題，更便于理解，感覺自己瞬間打開了一扇窗戶。

當然，講義也存在不少問題，比如内容太多了，光講義教材就8本，每本也非常厚。該怎麼看，時間怎麼安排，我又陷入了難題。後來，我采納了網友的建議，根據各學科占分比例，安排了具體的學習時間。平時上班時間是沒辦法學習的，司法所的事情比較繁雜，經常要接待解決糾紛的群衆，還要下村去調解矛盾糾紛、開展普法宣傳等，留給個人的時間是少之又少。我隻能利用下班時間和休息時間看書。

厚重的備考書籍 | 作者供圖

堅持學習2個月後，司法部官網開始考試報名。

在2018年沒改革之前，不分主客觀卷，都是統一考試，一年考一次，如果今年不過，明年再重新考。後來改成法律職業資格考試以後，考試分為客觀題和主觀題，分開考試。客觀題考過以後，才能參加主觀題考試。如果當年主觀題考試不合格，客觀題成績可以保留兩年，也就是明年隻參加主觀題考試就可以了。

我登錄司法部網站，注冊信息後，按要求報了名。我所在地區是偏遠地區，對于偏遠地區國家有個優惠政策，就是設置了偏遠地區的分數線，偏遠地區的分數線比全國分數線要低，全國分數線是360分，某些偏遠地區的可能就是320左右或者300分左右。考過偏遠地區分數線的人取得是法律職業資格C證，過了全國分數線的是法律職業資格A證。

為了确保我能正常通過，我選擇了偏遠地區那一項。最終審核通過後，我就交了報名費。在辦公室報完名後，我有些激動，好像報名了就一定能通過一樣。回到家，拿起書就看了起來。所幸家裡就我一個孩子，下了班就回到自己房子裡，埋頭苦讀，也沒人打擾。

父母有時看到我，有些不理解，說我都讀了二十幾年書，大學都畢業了，怎麼又學上了。我給他們解釋，他們也不明白，索性就不再多說什麼。

司法考試複習按照計劃正常有序地進行着，直到八月份，我才看完《民法》這一科，其餘都沒看。眼看一個月以後就要考試了，要看完剩下的書，根本來不及。漸漸地，我開始有些動搖。後來雖然也堅持看書，但已經有些心灰意冷，看書的動力也沒有之前那麼足了。

考試前幾天，我已經确定看不完了，就打了退堂鼓，果斷決定放棄今年的考試，同時，暗暗下決心，明年一定好好複習。于是，2013年的司法考試我以主動放棄結束。

雖然放棄了，但我還是關注着司法考試的動态。考試那兩天，我心情一直很不好，索性書也不看了，空閑之餘，就會浏覽一些關于司考的網站，上面都是今年考生發的帖子，有的發考試的感慨，有的說今年的試題比較往年難，還有人說刑法題出得很變态，超出了常人所能理解的範圍，甚至有人把今年的一些試題編成段子，發在網上，博人一笑。

我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和失落。從那之後兩三個月，我再也沒有看過書。過完年，我決定重新再戰司考。現在面臨的問題是，有些法律法規發生了變化，意味着之前的教材沒辦法用了，等于還得重新換教材。

看着一沓厚厚的教材，除了民法外，其餘都嶄新如初，幾乎沒怎麼動過，我有些不忍心，畢竟也是花錢買的呀，尤其對我這種工資很低的人來說，扔掉簡直就是一種浪費。

經過再三掙紮之後，我決定繼續使用這套教材，對于有所變化的地方，我在網上找到更新的内容，打印出來，便于随時學習。

這一次，我重新調整了學習計劃，把時間充分分配到每個月，盡量保證在考試前能将所有的書看完。為了加強學習效果，我在網上下載了教材老師的音頻資料，在上下班途中，都可以戴着耳機聽。

這一年注定是個不平凡的一年。這一年，省公務員考試公告出來以後，縣司法局有招錄崗位，而且崗位就是鄉鎮司法所，專業不限，我果斷地報了名。在編和不在編工資福利這塊差别太大了，這是我這兩年來最深刻的體會。

這次令我感到意外的是筆試居然通過了，後期的面試、體檢都一一順利通過。縣司法局領導認為我在原司法所工作業務比較熟悉，再加上我家也是本地的，經研究決定就把我仍然留到了原來的司法所。唯一不同的就是，這次我從臨時工成了正式在編人員，盡管工作内容都一樣。

由于把過多的精力放在了參加公考上面，司法考試複習時間又少了許多，導緻後面看書時間就有點緊湊，但我還是堅持複習，不敢稍有松懈。

每天早晨天剛亮，我就出了家門，到沒人的地方看書。廣場、小樹林、辦公樓後面、草坪、公園都是我常去的地方。尤其是下午下班以後，我會到廣場去看一會兒書，廣場上大媽們都在熱情洋溢地跳着廣場舞，看到我在那裡看書，都投來了奇怪的眼神。

在基層，值班也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值班期間無聊時，也會拿出書來看。為了更好地學習，我還在手機上下載了題庫軟件，每天空閑時，就刷題過個眼熟。同時，下載了每門學科講義錄音，上下班途中聽錄音過個耳熟。

在這期間，黨政辦一位40多歲的大姐來找我。她聽說我在備戰司考，就來向我“取經”，她也有參加司法考試的想法。這位大姐曾經也在司法所上班，後來被調到了黨政辦，她是法律專業畢業，知道司法考試的重要性。

我就給她看了我的那套講義，她回去後，就買了一套2014年的教材。期間偶爾遇到不明白的問題，我們還會交流溝通。我忽然覺得自己并不孤單，至少還有志同道合的人。

3

有一次去縣司法局開會，無意間得知，司法局居然也有不少人在備戰司考，這讓我感到非常驚訝。大家平時都不動聲色，從來沒人提過要考司法考試，暗地裡卻都在拼命學習。

後來我才漸漸明白，這些參加司法考試的人員，大多數還是各鄉鎮基層司法所的人員。他們在司法所幹了很多年了，一直沒有調動，聽說隻要考了證，就有可能調到局裡。許多人想要離開基層，在沒有特殊背景的情況下，都選擇了考證。另外還有一部分人是等考了證以後，就辭職出去當律師。

當有同事問我：“你考證是為了什麼？”我一時語塞，我還真沒想過考證是為了什麼。

那個同事就問我：“難道你沒想過要離開這裡嗎？”我搖了搖頭。說實話，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公務員，我為什麼要離開呢？我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事。

2014年6月份，網上報名成功後，我除了上班外，其餘時間都花在了複習上。杜絕了所有的社交，戒掉了所有的興趣愛好，幾乎與世隔絕。網上有人說，你要想過司考，不掉幾層皮是通過不了的。雖然有點誇張，但也說明了司考的難度之大。

司法考試不僅是要考法律知識的理解和運用，還要考一個人的耐力和承受能力。從年初堅持到9月份，在高強度的學習壓力之下，有些人可能堅持不下去，中途放棄了，還有些人甚至在考試前幾天徹底崩潰了。

一次開會的時候，聽說某個基層法院的書記員為了考司法考試，居然考了十年都沒有考過。我們聽了都吃驚不小。十年時間，人生最美好的時光，他用在了司法考試上面，且不說值還是不值，光法律法規都變化了不少，他是怎麼堅持下來的？驚訝的同時，也佩服他的毅力。

很快就到了9月份，與去年相比，今年我把大部分的書看完了，剩下幾個占分比例比較低的科目就自動放棄了。

在開考前，又聽說了一件事，對我震動很大。

聽說很可能司法考試要改革了，以後非法律專業不能參加。先不說這個消息真假，但這對我一個非法本來說，确實無形之中又增加了一層壓力。如果那消息屬實的話，那就意味着以後我不能參加司法考試了，也就是說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

不管怎樣，先把今年的考試參加完再說。我抱着這樣的決心，在考試前三天就向單位請了假，司法局領導知道我要去參加考試，欣然同意。

2014年的時候，考場還在省會城市（2018年司法考試改革以後，我所在的城市也增設了考場）。我提前兩天從鎮上出發，坐汽車到達市裡，在市裡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登上了去省會的火車，中午時到達考場附近，就近了找了個賓館，略作休息後，就去考場所在的學校熟悉環境。

晚上，司法局參加考試的同事陸續都到了，幾個人簡單交流了一會兒，就各自回房了。我發現每個人都平靜得出奇，看不到半點焦躁或者着急，這讓我心裡越發不安了，難道他們都複習得這麼好了？

第二天，我們提前一個小時就到了考場，考場設立在省司法警官學校。學校院子裡已經來了不少人，都圍在考場門口處，考場外面拉了警戒線。很快，人就越來越多，幾乎快站滿了考場前的空地。

全部考試分為四場，每天兩場。前三場都是選擇題，就算不會，也可以蒙。最後一場是主觀題，主要是案例分析、簡答題、論述題，這個比較難，主要考核考生法律知識綜合分析和運用能力。

參加第一場考試的時候，考場人都還是滿座的，等到下午第二場的時候，教室裡已經開始有了空座位。到第二天第三場的時候，教室裡已經有一半人沒來。第四場時，教室裡留下的人已經不是很多了。

考完最後一場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走出考場感覺到渾身疲憊，快要虛脫了。幾個同事一邊交流着考題的内容，一邊往賓館走。

和我關系比較好的一個女同事，叫陳雅婧，她在另一個鄉鎮司法所上班，我看她的臉色好像不太好，也不說話，一直低着頭往前走。我就問她：“考得咋樣？”

她歎了口氣，搖頭說：“沒戲，準備明年再來吧。”

4

接下來的日子裡，平時除了工作外，就是在各類網站上浏覽關于此次考試的相關信息，大多都是網友對試題的吐槽或者對出題老師的埋怨，我也深以為然，感覺找到了知己一般，很長一段時間，我就沉浸在這種自我陶醉的虛拟網絡世界裡。

沒過多久，司法部網站公布了試卷試題和參考答案。我懷着激動的心情，憑借着記憶力把所有試題答案都對了一遍，發現錯誤率很高，自我評估分數連C證的分數線都沒有達到，先前的那種自信一下子消失了，仿佛被人當頭澆了盆冷水，從頭涼到腳。我的心瞬間沉入了無底的深谷之中，甚至都能感覺到手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我發信息給陳雅婧，問她對答案了嗎，很久她才回複我：我知道自己過不了，所以就沒對答案。她又問我考得咋樣，我苦笑了一聲回複她：“明年我和你繼續再戰司考。”

又過了兩個月，成績終于出來了。盡管我自己知道可能不過，但我心裡始終還保留着一份僥幸，萬一過了呢？因此，在查詢成績公告出來的第一時間，我就上網查了成績。當那個298分映入我眼簾時，我徹底絕望了。以至于接下來的幾天内，我的心情都始終處在失落悲痛之中，做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動力和激情。

陳雅婧考了276分，她倒是顯得很平靜，她說自己付出得并不多，這個成績她也在意料之中。我就不一樣了，付出那麼多的時間和心血，卻換來這個成績，我自己都不能接受。

期間，黨政辦的大姐來問我的成績。她今年因為工作原因沒有參加考試，但她一直關注着司考的動向，成績出來沒多久，她就來問我成績。當得知我沒有通過時，她也感到很吃驚：“這個考試這麼難嗎？你都過不了，那我豈不是更不可能了。”她感慨了幾句，就離開了。

轉眼到了2015年，司考改革的消息更是傳得紛紛揚揚，非法本不能參加司法考試的說法也越來越多。我正猶豫是否參加今年的考試時，陳雅婧勸我說不要受網絡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信息影響，隻要官方沒有下公告，你正常備考就行了。

陳雅婧的話讓我打消了疑慮。我本來打算要報班，考慮到工作原因無法脫産培訓，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開始思考我上次失利的原因，針對我的問題，網友建議說換個機構或者換個老師試試，畢竟每個老師講課風格不一樣，效果也不一樣。

我也曾有過這個想法，思索再三後，還是放棄了。由于之前每門課程老師的講課方式都已經習慣了，讓我換其他老師，還真有點不太适應。我就去找之前那幾個老師的課，發現那幾個老師已經離開了原來的培訓機構，加入了另一個培訓機構。

我在官網花了将近一千元買了一套學習資料，包括各科講義和曆年真題。這次，我認真總結了上次失敗的教訓，那就是隻看講義，不做題，對做題技巧掌握不夠，這次我加大了做題的力度。

鑒于去年付出比較多，離現在時間也不長，大多數知識點都還沒有忘掉，今年學習起來相對就比較輕松一點。我把所有知識點都總結在筆記本上，有時間就去背誦那些知識點。

就在我複習司考如火如荼的時候，家裡催婚的勁頭也越來越大，父母隔三差五要催我幾次。有時候他們沒征得我同意，就擅自聯系了人家，約好時間讓我去見，我正為司考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哪有心情去相親。

越是這樣，父母越是着急。他們甚至揚言，如果我不去相親，他們就沖我單位去。他們都是普通農民，不會顧忌那麼多，他們說這話，是真的能做出來。我吓壞了，隻好去了幾次，也沒什麼結果。每天回家，耳邊經常響起父母的唠叨聲。

沒過多久，前面相親的一個女孩聯系了我，說是願意交往一段時間，看看是否合适，我也同意了。那個女孩的家雖然和我家在同一個鎮上，工作單位卻在另一個鎮上，兩鎮之間相隔将近90多公裡。周末的時候要麼她回來，要麼我去看她。

我去看她的時候，包裡也随身帶着複習資料，隻要有時間，我就會拿出來看看。

由于她上班的那個鎮子地處草原，環境優美，風景宜人。我早上起來，都會到外面去轉一圈。遠處是蔚藍的天空和層巒起伏的高山，近處是綠油油的草地，草地中偶爾還有牛羊閃現，山腳下還能看到一兩個氈房。空氣中彌漫着陣陣青草的芳香。拿着書站在草原上，大聲地朗讀，那種感覺至今都難以忘懷。

雖然女友對我很有意見，她總覺得我把時間全用在了看書上，偶爾也會抱怨幾句，但總體上還是支持我的。6月份，司法部發布考試公告，考試要求并沒有任何變化，司考改革的謠言不攻自破，我也暗自松了口氣，倘若當時放棄，豈不是可惜？

考試前，我把所有整理的筆記又看了一遍，把所有的錯題也做了一遍，花了兩天時間，調整好了心情，再次登上考試的火車。我忽然有了一種進京趕考的感覺。

有了前一次去省會的經曆，這次方便了許多。這次我沒有找賓館，而是找了一家離考場比較近的民宿。民宿環境和條件自然比不上賓館，我住的那間客房陰暗潮濕，唯一的好處就是離考場近。

很快我就發現，這個民宿裡住的全是這次參加司法考試的考生，都是全省各地趕過來的。我聯系陳雅婧，她說她和其他幾個同事已經找好了賓館。我房間旁邊是一個基層法院的小夥，在法院當書記員，之前過了C證，這次是為了考A證而來的。聽說我是非法本，向我投來敬佩的眼神。

這次考試感覺跟上次差不多，盡管時間非常緊張，但我還是把題都做完了。出了考場，我也沒有再像以前一樣，和别人對答案，我害怕自己錯題太多遭受打擊。

陳雅婧打電話過來，說讓我過去和其他同事一起吃個飯。我到了地方以後，發現這次來的還是去年那幾個同事。大家雖然都是司法局的同事，但各鄉鎮司法所相距比較遠，每年隻有在局裡開會時才會見到，平時基本很少往來。這次來考試，我也沒有和他們聯系。

大家坐下後，就開始讨論試題，我隻是靜靜地聽他們說，偶爾有人問我時，我也含糊其辭，三言兩語敷衍了事。聽他們那口氣好像今年考得都不錯。我低聲問旁邊的陳雅婧，她還是搖了搖頭，我就再沒說話。

回到民宿，我發現旁邊那個法院的小夥子已經走了，我打電話給他，問他考得咋樣。他說感覺比去年好一點。他這已經是三戰了。我就鼓勵他，今年肯定能過。

5

考完試之後，我的婚事也提上了議程，從訂婚到結婚，我忙碌了幾個月，對司法考試的事情也淡忘了。直到有一天陳雅婧發信息問我成績，我才知道司法部公布成績了。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周六，媳婦前一天下午已從單位回到家裡。早上躺在被窩裡，收到了陳雅婧的信息，我趕緊用手機打開了司法部的網站，開始查分數。

在輸入準考證信息時，我都感覺到自己的手在不停地顫抖。當那個顯眼的327分映入眼簾時，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興得大叫了起來，驚醒了睡夢中的媳婦。雖然我沒有達到全國分數線360分，但我達到了我所在地區的分數線320，也就是說我能拿到C證了。

媳婦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着我，一副大驚小怪的表情，她似乎也沒有多大喜悅之情，埋怨了兩句，轉過身繼續去睡了。她當然不會理解我當時的心情，為了能考過，我已經拼搏了三年了，終于讓我拿到了法律職業資格證書。

我發信息給劉雅婧，她回信息祝賀我。當我問起她的成績時，她說還是差3分，她今年又沒過，我安慰了她幾句，她說她都習慣了。後來，我才知道，整個司法局參加考試的同事當中，就我一個人通過了。

一個月以後，我在網上提交了申領法律職業資格證書的材料，到了2016年4月份，才正式領取了法律職業資格證。

由于我是公務員編制，有了這個證可以申請公職律師。于是，我拿着證去市司法局辦理公職律師手續，卻被告知：從今年起，C證不能辦理公職律師了。也就是說去年還可以。我問原因，工作人員給我的解釋，說是按照相關規定我們縣公職律師名額已經滿了。（其實到現在我也沒搞明白那是個什麼規定。）

後來我又多方打聽，說是如果是A證就可以辦理。等于說就是雖然考了個C證，其實也沒什麼作用。先前那種興奮和得意瞬間消失不見，我仿佛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無盡的失落和無助充斥着我整個人，幾乎快把我本就脆弱的心靈壓垮了。甚至有時覺得我運氣是真差，如果去年考過了，這個公職律師資格不就能取得了嘛！

很長一段時間内，我都沒有從失落中擺脫出來。這年媳婦懷孕了，有時候脾氣也不太好，再加上我花費了那麼多時間，最後考了個證卻還沒啥用，媳婦自然也不太高興，兩人也經常發生争執。我索性就不再想司考的事情了。把所有精力和時間投入到了工作和家庭當中。

有一天，我忽然有了一種想離開這個鄉鎮的想法。偏遠的鄉鎮，按部就班的工作，重複的業務内容，讓我似乎已經沒有了剛開始那種奮鬥的激情，平淡的工作已經磨平了我所有的棱角。我從老所長身上似乎一眼就看到了我的未來，他是幹了二十幾年的老司法了，就等着退休。說實在的，我真的有些害怕。

在一次縣司法局開完會後，我把自己的想法和陳雅婧說了。她上班時間比我早兩年。除了她，司法局其他同事我還不敢說，怕被領導知道。

陳雅婧聽我說完，淡淡地說道：“你如果真想要離開那裡，要麼你辭職不幹，要麼你想辦法調到局裡。”

我猶豫了一下，說道：“辭職肯定不太現實，畢竟我現在不是一個人，是有家庭的人了，如果辭職了，沒有收入，家裡沒辦法生活。”

“那就第二種辦法，想辦法調到局裡。”陳雅婧說。

我更加為難了，這個更不可能。誰都知道，現在基層所裡的人，個個都想着削尖腦袋往局裡鑽。俗話說得好，一個蘿蔔一個坑，局裡的職位都是滿的，除非有人辭職或者退休，空出編制來。話又說回來，就算有人辭職或者退休了，那個空下來的編制，又有多少人在盯着呢，沒有點背景，怎麼可能進得去？

兩個辦法都行不通，我們兩個人都沉默了。過了一會兒，陳雅婧好像又想到了什麼：“還有一個辦法，你可以試試。”

我忙問什麼辦法。

陳雅婧想了想，說：“我聽說局裡最近籌劃成立公律科，這個公律科一旦成立，就會調人過去。那些考過司考的人肯定是優先考慮的，你可以試試這個。負責這塊兒工作的是韓副局長，你可以去打聽一下。”

後來經過我打聽，确實是要成立公律科，我興奮得一夜睡不着覺。我找到韓副局長，把自己的想法說了。韓副局長說這個局黨組和局領導會考慮的，就讓我回去等通知。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還是很殘酷。公律科成立以後，确實調了三個人過去，但沒有我。其中兩個人是局裡其他部門的，第三個人是另外一個司法所的同事，據我所知他并沒有過司考。

知道内情的人說，那三人在很多年前就已經獲得了C證，隻不過不是全國考試獲得的，而是有一年司法部内部組織的考試，所有在司法行政系統的人都參加了考試，考試比較簡單，大多數人都拿到了證，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又去找韓副局長，韓副局長說：“這是局黨組充分考慮以後做出的決定。你如果真想來公律科，你今年把A證拿了，我會向局黨組推薦你來律公科。”

6

那段時間，局領導換人，新上任的書記兼局長是原來的公安局副局長，對司法考試很重視。在報名前，專門組織全局年輕人召開了一個動員會，讓每個年輕人都在會上表态，确保局裡每個35歲以下的年輕人都要參加司法考試。

這次會議和韓副局長的話，又讓我重拾了信心。我決定重整旗鼓，再戰司考。這一次，我重新購買了一套學習教材。因為之前那幾個老師自己成立了一個培訓機構，我隻好再換培訓機構的教材。

媳婦雖然懷孕了，但她還仍在原單位上班，一星期回來一次，這給了我充足的時間複習。這時，關于司法考試改革的消息也基本确定了，以後非法本可能真的不能再考了，當然今年還沒有變。

相比前幾年，今年看書的時間相對較少，每過一段時間還得陪媳婦去醫院檢查。我自己也明白，如果今年考不過，等有了孩子，根本就沒有任何時間再複習了。再者，如果明年司法考試真的改革了，我作為一個非法本，肯定是沒辦法參加的。無論如何今年一定要考過去，我甚至作了最壞打算，如果今年考不過，以後我就主動放棄，再也不考了。

眼看快到考試時間了，我卻有些猶豫了。媳婦的預産期在9月底，司法考試時間也在9月底，我怕兩者會沖突。考試地點在八九百公裡以外的省會，如果媳婦要生産，我都沒辦法趕回來。

媳婦知道了以後，鼓勵我說：“沒關系，不可能那麼巧的。再說了，我這隻是個預産期，哪天生還說不定。家裡都有人，兩邊父母都在呢，就算生了，也會有人照顧的。你放心去考吧。”

媳婦的鼓勵給了我莫大的信心。

由于司法局領導的鼓勵和支持，這次參加司法考試的人比較以往幾年都多，當然前面參加考試的老同事仍然都在。對于第一次參加考試的人來說，多少有點興奮。對我們這些司法考試的常客來說，都習以為常，沒有什麼新奇感了。

考完試，我和陳雅婧及其他幾個熟悉的同事打了聲招呼，就匆匆登上了回家的火車，電話中得知媳婦還沒進醫院，不過身體已經有些不舒服，我得盡快趕回去。

接下來的日子，我幾乎忘記了司法考試的事情。考完沒幾天，媳婦就住進了醫院，我作為陪護也住進了醫院。之後的日子都是圍着媳婦和孩子轉，忙得不可開交。媳婦回家以後，我除了上班外，幾乎所有時間都是在家裡看孩子，哪有時間去想司法考試的事情。

有時候偶爾想起，反而有一種異于常日的平靜，仿佛在告訴自己，能過就過，過不了就算了，似乎已經看淡了一切，成績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這樣一想，反而輕松了許多。

孩子兩個多月的時候，司考成績下來了。我的成績是378分，雖然不是很高，但順利通過了全國分數線。或許是多次考試都有點麻木了，又或許是注意力轉移到了家庭和孩子上，這時的我已經沒有多麼興奮了，隻是平靜地關掉了查詢網頁。

備考五年使用過的書籍資料 | 作者供圖

這次考試，全局就我一個過了全國分數線，有兩個同事過了本地分數線，其中包括陳雅婧，其餘都沒有通過。陳雅婧說等她拿到證以後，她就辭職不幹了，她在司法所待了将近八年時間，也厭倦了這個工作，想換一個新的環境。

2017年4月份，我如期拿到了法律職業資格證書A證。我把證書交到了韓副局長那裡，韓副局長說他給局長看一下。

這時，原來的局長調到了政法委，新調來的局長是安監局的，他對這個證書似乎不太重視。在開會的時候，他拿起證書，對會議室所有人員說了句：“我們局裡劉發明同志獲得了司法資格證A證，大家向他學習。”

從那以後，就再沒下文了。

沒過多久，上面下發了新的一期公職律師執業考試培訓的通知，韓副局長給我打電話說把我的名字報上了，并且填了審批表，讓我去局裡拿上找局長簽字。我拿上審批單以後，見分管領導那裡韓副局長簽字同意，隻要最下面局長簽字同意，就能參加今年的公職律師培訓了。

我到了局長辦公室，局長隻是淡淡地說了句：“你放桌子上吧，我看完再簽。”

一晃半個月過去了，眼看培訓的時間就要到了，仍然沒有動靜。我問韓副局長，她說不知道為啥局長就是不簽。後來我又找了兩次局長，沒啥結果。眼看時間已經過了，我果斷放棄了。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提過關于公職律師的事情。陳雅婧果然和她當初所說的一樣，在領到證以後就辭職了，去了一家律師事務所。

我當時也想辭職，但是想到家裡的情況，最終還是忍住了。

後 記

後來，縣司法局領導又換了，新領導對所有鄉鎮司法所進行了一個大的調整，我的朋友劉發明被調到了另外一個司法所，盡管那裡離家也挺遠，但他并沒有任何怨言。

現在每次回去，我都要和他坐一坐，聊聊工作的事兒，談談他司法考試的事兒。我曾問過他，你既然已經拿到了法律職業資格A證，難道就沒想過離開嗎？

劉發明搖了搖頭，歎息道：“在哪兒不都一樣，都是為了掙錢養家，體制外體制内都一樣，經曆了這麼多事情，我都已經習慣了。我已經看淡了一切，其實走哪兒真的都一樣。”

2021年，聽說他升任了副所長，我也替他高興。但是從那以後，他似乎再也不提法考的事了。

題圖 | 圖片來自《檢察官内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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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天月，本文系“人間故事鋪”獨家首發，享有獨家版權授權，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轉載，違者将依法追究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