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見過這樣的農村題材劇：

樂呵、歡騰、魔性。

但。

你見過這樣“狠”的嗎？

掄起闆凳直朝腦袋開瓢；

擡起腳就向“命根子”踹；

孕婦沖向推土機攔截……

不賣關子了。

近期最火的劇，刷新平台熱度破萬紀錄，狂攬微博熱搜170多個。

再不聊，就真過意不去了……

《幸福到萬家》

導演，鄭曉龍。

幾十年來，一直是國劇類型劇精品的幕後操盤手。

80年代監制火遍全國的《渴望》；90年代，策劃《編輯部的故事》，拍《北京人在紐約》；00年代的《金婚》，10年代的《甄嬛傳》……

始終把握着觀衆的口味與時代的脈搏。

根據陳源斌小說《秋菊傳奇》改編，原作曾被張藝謀用來拍成過電影。

鄉土題材的名作。

更不用說這回的主演。

趙麗穎。

這麼說吧，這可能是她出道以來最契合自身經曆的角色之一。

相信很多人會盯着“農村戲”三個字。

但Sir要告訴你：

《幸福到萬家》不止一部農村戲。

它還是近年來少有的“闖入者”，沖開粉紅色、懸浮迷霧的包裹，讓觀衆看到廣袤鄉土上情理法交鋒下的人心起伏，迷失與堅持。

01

婚鬧

雖然《甄嬛傳》被國民盤出包漿，成為雲端的一門“學科”。

但鄭曉龍顯然沒有“躺平”，反而在本劇裡一上來就擺明要與鄉土陋習死磕。

一開場，就讓趙麗穎飾演的何幸福，掄起闆凳給婚鬧狂徒開瓢。

暴躁媳婦？

不，那是你沒見過，她面對的婚鬧陋習到底有多氣人？

說着“越鬧越喜”的他嬸子。

認為鬧喜是來給面子的婆婆。

以及趴在門上，不敢擡起腿踹門的倆大男人。

滿村人接受一個設定，婚鬧是喜事，是給新人面子。

但何幸福為了解救自己的親妹妹何幸運，動手打了為首的萬傳家（曹征 飾），不但沒人喝彩，反而引起一連串的麻煩。

獨子傳家的爹，德高望重的書記萬善堂（劉威 飾）硬邦邦甩出一句話，你們這個婚禮要人命。

于是，村民像被集體催眠，不問青紅皂白，接連站起來，留下一片狼藉的現場。

事後，他們連送上門的喜糖都不敢随便接。

以宗親血脈為綱的鄉土對小姓門戶就像鐵桶一塊，是要舍棄臉面磕得頭破血流才能立足。

婚鬧，拿捏着“給臉”的堂皇借口，試探弱勢群體順從程度的扭曲儀式，是歲月靜好下，早已發生特異性畸變的“毒瘤”。

有些峥嵘是導演不經意抖落出來的，但隻要經過觀衆稍加腦補就會深感不适。

比如何幸福的婆婆說，曾經有人把公公和媳婦綁在一起，被騎驢。

想想，畫面多麼不堪。

比如一個村民說，之前有個小媳婦被鬧婚之後當晚就喝了農藥，喜事變喪事。

想想，亡者生前遭受何等屈辱。

劇中何幸福的妹妹被這麼一鬧，結果是手機那頭，城裡的男朋友天天電話追問被摸哪裡了，她自己也PTSD，每天洗澡三次，皮膚都搓破了，還總覺得自己身上有一股醉漢的臭酒味。

甚至母親對前來勸息事甯人的媒人說，如果再晚一點你就看不到活人，就是一具屍首了。

好在，幸運之幸運是有一個不責怪女兒“肮髒”，相依為命的寡母，更有一個牛脾氣犟起來，婆家也摁不住的姐姐。

這一回被導演欽點的趙麗穎，為此特意拾起了那份特有的“鄉土氣”，這份真誠，讓何幸福這個人物變得面目清晰、真實。

不化妝，不戴首飾。

婚禮前，幸福聽着妹妹對于自己幸好讀了大學的僥幸，沒敢流露出太多心思，臉部沒動，可突然暗淡下來的表情和失神的目光顯出了她此刻的不平靜。

随老公進書記屋裡道歉時，她故意拖後的步子，揣兜的手，微低的頭、蹙起的眉和擡起的眼睛，這一連串肢體動作，俨然一副心裡正盤算事，不情不願的媳婦樣。

以及兩場生氣的戲份。

一個是對書記控制着憤怒，一個是向老公撒潑式發洩。

這種情緒波動帶來的層次感，在她過往的作品裡并不多見。

但Sir能猜到，這類村婦，她肯定有參照過生活中見過的原型們。

因為她熟悉。

妹妹受了辱，姐姐就是要讨個說法。

那根弦，繃緊了。

02

臉面

何幸福打的是一個已婚的小混混，也打的是帶領全村發家緻富的恩人村書記，更打的是萬家莊之萬家，九成九鄉親的顔面。

她的對面何止婚鬧一個陋習，更有說不清道不明卻沉甸甸的重壓。

第一層，重男輕女。

為了幫助主角完成成長，何幸福的公婆已經做了一些必要的調整，但管中窺豹，也能看出性别歧視的投影。

比如婆婆對何幸福的小叔子，小兒子說，大哥結婚，你妹妹拿出了三萬，我知道她的私房錢藏在哪裡，回頭你娶城裡姑娘，還是讓她出錢。

這不就是在培養“扶弟魔”。

再比如，傳家在萬家集團辦公室當着下屬家暴在衛生所工作的妻子，一個巴掌打得電視機怕都要顫抖，原因就是不準女人幹預公司事務，不準動集團人事。

如果仔細看，這個醫護人員在萬家吃飯的場景裡，永遠都是半個屁股懸空，俯身喂兒子吃飯，女人不能有優哉遊哉在飯桌上吃飯的。

說到何幸福，因為動了手就讓萬傳家耿耿于懷，一有機會就要刁難他們小兩口。

她不懂事、沒規矩的“惡名”也傳遍萬家莊。

第二層，土客之别。

從第一集開始，王家人就在村裡短人一截兒，動不動就被嘲諷，你一個外姓人，小姓門戶憑什麼？

婆婆在這樣的夫家生兒育女直至變老，心态是複雜、微妙的。

她一方面希望來一個厲害的兒媳婦，像何幸福一樣撐門面，讓人不敢欺負新一代人；

而出于慣性，又用自打嘴巴，下跪，送禮，賠笑的方式去求書記一家不記仇，能開恩，保平安。

結果還不被待見。

萬書記直接說，你們一來就磕頭是在罵我是“村霸”嗎？

有苦說不出啊。

第三層，失衡的情理。

Sir平心而論，較之兒子傳家，老書記本質上是一個古道熱腸、重情重義的老派人，帶領村民開山采石，把萬家莊建設成十裡八鄉最安逸的美麗鄉村，功不可沒。

他的優點與缺點是一件事的兩面，因為重情義，他年輕的時候會為鄉親們跟外鄉人打架，當了書記之後是以“家天下”的理念來治理萬家莊，因此最在意的就是情面二字。

在他的邏輯裡，如果何幸福不上趕着要說法，關起門來罵一下闖禍的兒子，這事兒就小了，就過去了。

他也覺得事與願違，一個小媳婦偏偏讓他沒臉，一句話“萬家莊還能不能講道理”，他就怒了，深感權威被挑戰，老臉沒地方擱了。

而傳家為了他的面子，父親的面子也進入惡性循環，何幸福越是不肯低頭，我就越要施壓，最終隻能訴諸法律。

秋菊打官司的故事才在新時代有了延續。

無論秋菊還是何幸福，被鄉土人情世故壓得喘不過氣，覺得活不出人味，就要求一個“理”字，厘清是非對錯。

可想而知，過程中無論書記還是這倔強女子，都經受身心雙重煎熬，才明白情理之上還有法字。

三角制衡才能立穩人心。

而撐起平衡的這份“理”，也是傳統鄉土社會，上千年來的弱肉強食下，始終沒有颠破的東西。

它是底層人民的救命稻草。

當然《幸福到萬家》還是有了恻隐。

看劇情介紹，何幸福輾轉到城裡打工，回鄉之後就利用法律的武器跟不公正，制造環境污染的黑心商人鬥争，最終赢得村民的尊重，也讓萬書記心悅誠服。

雖是皆大歡喜的和解。

但故事，也注定會充斥着現實的波折。

03

真實鄉土

道理若是喊出來，還是讓人望而卻步。

《幸福到萬家》的劇名有意思，是一句喜氣洋洋的吉利話，也是一次展示真實鄉土的風俗畫卷。

同樣，他也不是拍簡單的大女主逆襲劇，趙麗穎曾經熟悉的“舒适區”。

從根本上說，他是要讓觀衆借何幸福這個外姓小媳婦的視角去看曾經是我們來處的真實鄉土。

何為鄉土？

讓我們再次回到何幸福初嫁的那幾天。

洞房花燭夜，何幸福老公一身紅色秋衣秋褲出現在鏡頭裡，給Sir整笑了。

都市麗人難以啟齒的“套裝”，配上他忸怩的姿态，妥帖。

不時髦，不性感，卻是為這大喜的日子精心挑選過。

連洗腳盆都是紅色的，讨個彩頭，渴望過上揚眉吐氣好日子的心思遮掩不住。

相對于城裡文化人的猶抱琵琶，對于“好事”的渴望，不藏着不掖着。

是鄉土。

婆婆爽利，家裡收拾得幹幹淨淨，電視蓋着布，吃過的曲奇餅幹盒留着，裝雜碎物件。

廚房牆上，是火熏出來的黑一塊白一塊，旁邊還挂着蒼蠅拍。

有徽州的觀衆眼尖，指出長案桌上“東瓶西鏡”的擺法，是徽州的傳統風俗，寓意為官經商平平安安，風平浪靜。

即使是學過知識不迷信，但也不妨礙擺得“有個說法”。

這種“講究”，也是鄉土。

印象更深的還要算何幸福那身打扮，普通農村家庭，不會琢磨每天換一身，連帽紅外套、黑褲、粗跟皮鞋，一穿好幾天。

打眼一看，何幸福就是位長相姣好的小村姑。

見微知著，細節的飽滿、紮實烘托起濃濃的煙火氣。

服化道和景别風貌，更是鄉土。

但比靜物細節到位更重要的，是人物真實。

婚禮上，公婆非要把萬書記請上台，要求新婚夫婦在拜天地、拜高堂之外，再拜拜萬家莊的父母官，讨好之情溢于言表。

盛情難卻，書記隻好應允。手下人有眼力見，立刻順水推舟，“下面有請萬書記給我們講兩句”，是領導喜歡的好下屬。

新郎敬酒，敬到書記兒子這一桌，年輕人開始起哄。這杯太小了，得換個大的，你幹了，我随意。

人情世故，真實。

幸福惹惱了書記，婆婆吓得一個巴掌就往自己臉上扇。

幸福的公公臨睡前吃藥，就着搪瓷缸裡的水往胃裡送，頭仰一下，是老人常見的習慣。

人物狀态，真實。

尤其是婆婆勸幸福别再去找書記讨說法時，給她講的大道理，“培養孩子，做了大官，那會兒好壞對錯，都輪着你說了。”

這套道理，是不少底層百姓的願望，吃得苦中苦， 方為人上人。

婆婆話糙，卻也實在，是他們能夠想象到，最完美的逆襲之路。

發現沒？

雖然他們口口聲聲說着“要講道理”。

但骨子裡，這裡的人大多還是認可“強人才能帶來公道正義”。

怎麼算強呢？

有錢，人多，官大，地位高……

所謂鄉土，本質，逃不出弱肉強食。

尤其自家管事的不支棱的時候。

婆婆看自己的老頭子看得透：“你别看你爸在屋裡頭嗓門大，他出去他連個屁他都放不出來。”

兩位老人到書記家賠罪，進門就下跪，書記佯裝憤怒，像訓兒子一樣訓斥兩位長輩。

居高臨下撒完氣，又像說體己話一樣“好心”提醒他倆：“娶這麼一厲害的媳婦進門，你以後，可有好日子過喽。”

父母官，有官威。

但火發完了，剩下的也是人情味。

尤其是幾句話，看似揶揄，但講的還是千絲萬縷的鄉土倫常，因為後者，才是他讓村民認可的基礎。

台詞寫得符合身份，真實。

當然最最真實的，就是讓趙麗穎真正地接通地氣，融入到鄉土環境裡，完成角色的命運。

何幸福一出場是新娘子，但也不是自帶金手指的爽片大女主。

父親早亡，和母親、妹妹相依為命。

為了供妹妹讀書，初中沒畢業就辍學打工。

鏡頭曾經掃過何家一個場景細節，是何幸福小時候學奧數的獎狀，可見放棄讀書是迫于生活困境。

一路爬坡上來的小媳婦兒，撐住精氣神的不是家世，也不是顔值，而是一股子要強的生命力。

“他們越是瞧不起咱，咱們越要好好活着”。

何幸福用她婚前的經曆灌注了一個堅硬的信念：

做人要講理，有理走遍天下都不怕。

隻有偏執狂才能生存下去，這句話是适用于何幸福的人設的。

試想一下，如果沒有對“理”的執念，何幸福在婚後遇到的那麼多波折，單單一個“厲害媳婦”的惡名就足以讓她難以在萬家莊立足。

所以才有這一幕，當碎嘴的嫂子嬸子已經在編排她和她妹妹婚禮當天的“故事”，何幸福就停住腳步，正色走過去，告訴他們真相：

是書記的兒子耍流氓，欺負人，就是這麼回事。

生男生女都一樣，婦女能頂半邊天，要想富多讀書，等等。

這些道理，本來就是這麼一回事。

《幸福到萬家》的故事，就是一場用“道理”來對抗“偏見和傳統”。

真實鄉土，就應該遠離“戲說”、不被流量和網紅綁架，返璞歸真，說人話辦人事。

2022年，Sir終于看到又有一位導演，敢于跳出舒适圈，真實紮進鄉土裡，對準一群當代農村人的生活。

拍他們的歡聲，笑語。

也拍他們的困惑、痛苦與希望。

這種好作品。

可不能讓它再悄悄溜走。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阿莫多瓦尼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