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司吾勰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人，我愛蟬的一切，賞蟬、聽蟬、捕蟬、憶蟬、思蟬……凡是與蟬有關的我都喜歡。

□□夏日初至，四野的蟬偷偷地便鑽出地面，爬上樹幹，蛻變生翅，飛上高枝一展歌喉。它并非貪婪高枝，隻是為了躲避災禍，它高歌并非炫耀什麼，而是對十年地下黑暗生活的贊頌。仲夏來臨，蟬聲穿透濃濃的綠蔭，飄過小河兩岸，落在田間地頭，落在農家小院。有的蟬特别勇敢，不懼頑皮的孩子們的捉弄，竟在葡萄架上肆無忌憚地歌唱。

□□陽光燦爛，夏天熱火回旋；蟬聲喧鬧，夏天蜩螗沸羹。夏熱烈、豐富、繁茂與蟬的喧鬧相互映襯，十分自然和諧。

□□這裡是平原地帶，平坦、遼闊、一望無際，讓人眼界無礙、心胸寬廣。即便騎馬任意奔馳，也絕不會遇到艱難險阻。你無需勒馬，因為這裡沒有懸崖。田野裡翻騰着金色的麥浪，随風起起伏伏，風捶打着小夥的胸膛，親吻着姑娘的面龐，搖曳着豐收的希望。再加上鳴蟬助興，大地顯現出一派勃勃生機的景象。有時，也有蟬掠過麥浪，從田間這頭的泡桐樹上，飛到田間那頭的楊柳上。田野遍地黃金，蟬兒遠近鳴唱，大自然竟如此美麗！

□□不必說陽光燦爛、綠葉茂密、麥子飄香，單單那大蟬小蟬彼此唱和就足以令人欣喜若狂。蟬是夏的歌唱家，越是陽光火辣，它越竭力歌唱：種田的人，趕緊到田裡去，趁着陽光正好，趁着麥子正香，趕緊把希望收藏。

□□辛勤的農夫無懼陽光灼燙，甩開膀子，揮着鐮刀，一把一把把麥子割下，然後裝上架子車，一趟一趟送回麥場。他們不是不疲倦，而是疲倦極了，隻是豐收在望，他們已無暇顧及了。他們像蟬一樣，迎着日光、辛勤勞作，不在乎有沒有人鼓掌；他們蟬一樣可以在黑暗裡無怨無悔地生活幾年、十幾年，他們相信光明與溫暖一定會來臨，僅僅這樣一個簡單的念頭，足以使他們的生命充滿活力。該沉默時，她們一言不發，該歌唱時，他們盡情歌唱。他們從不掩飾憂傷，也不掩飾欣喜，而是真實得坦坦蕩蕩。

□□難以忘記兒時鄉村那一聲聲蟬鳴，在驕陽似火的炎炎夏季，那河堤的一顆顆青翠欲滴的楊柳，昏昏欲睡，多少不知疲倦地蟬兒精神抖擻地在樹上唱歌，農人們在樹底下歇息納涼，一邊談論農事，一邊傾聽蟬鳴，倦與淚、酸與苦在短暫的休閑憩息裡漸漸散去。

□□難以忘記兒時鄉村那一隻隻蟬影，草地上、樹幹上、葉片上、泥牆上随處可見蟬兒褪去的铠甲。早晨起來在林間散步，還能看到剛剛蛻變的蟬，它們渾身微潤、色澤鮮豔，薄薄的蟬翼晶瑩剔透，紋路清晰，堪比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待到日頭高升，它們通體變成深褐色，翅膀也變得硬朗起來，它們躍躍欲試，準備飛上枝頭。

□□難以忘記與兒時玩伴一切捕蟬的場景，我們用蜘蛛網粘，用塑料袋套，或者幹脆用手捂。大蟬特别機警，很難捕捉，小蟬一唱起歌來，就忘了外物，極易捕捉。偶爾也能遇到蟬兒被螳螂俘虜，螳螂一對鉗子似的前爪緊緊鉗住蟬身，蟬隻能發出凄慘的呻吟聲。

□□有時，我們也會撅頭，滿樹林尋找尚未鑽出地面的蟬蟲，或者在夜晚來臨，用手電筒尋找剛出土的蟬蟲，它們可以難得的美味！有時，我也會用東西罩住它們，待其夜晚靜靜蛻變。一夜之間，它們也會蛻殼，隻是模樣沒有在大自然裡蛻變的完美。

□□如今，環境改變，這裡的蟬逐年減少。我對蟬的形态記憶也越來越模糊，不過那一聲聲蟬鳴倒是時常回蕩在腦海裡，絲毫沒有減弱。

□□夏天很快就過去了，秋天悄悄來臨，綠葉變成黃葉，并次第零落。繁華喧鬧的夏季，變成了删繁就簡的秋季，大多數蟬都已老去，隻有少數蟬還在枝頭悲鳴，以前的歡快的合唱，也變成了憂傷的獨奏。在蟬聲裡，我聽到的仿佛不是蟬聲，而是天外傳來的禅音，讓人回味無窮。

□□我這才感覺到，夏天，蟬是用嗓子唱歌，而秋天，它是用靈魂在唱歌。農民的生命像極了蟬，活時熱烈忙碌，死時悄然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