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馬晉一

【一】

孫悟空一生最霸氣的事，恐怕便是花果山上扯面大旗，公然同天庭勢力作對了。

“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的造反宣言，即便在若幹年後回歸體制，收拾性情泯然于諸佛之中，仍然是他同别人照面時，有意無意提起的最傲人談資。

當年那場反圍剿戰，可謂驚天地泣鬼神。

面對着天庭布下的天羅地網，孫悟空公然不懼，“調出獨腳鬼王、七十二洞妖王與四個健将，就于洞門外列成陣勢”，妖、神雙方各自派出最精銳的部隊，“殺得那空中無鳥過，山内虎狼奔。揚砂走石乾坤黑，播土飛塵宇宙昏。隻聽兵兵撲撲驚天地，煞煞威威振鬼神。”

天庭的軍隊，在三界政治秩序裡本就享有合法性，且軍備庫彈藥充足，援軍源源不絕前來。花果山妖魔力量有限，又怎是對手？一日厮殺下來，孫悟空清點人數，“七十二洞妖王與獨角鬼王，盡被衆神捉了”。

等待這些妖王的，恐怕便是斬妖台伺候了。

【二】

參戰的七十二洞妖王，其實并非花果山嫡系。誠如孫悟空在戰間動員會上所言，“勝負乃兵家之常，古人雲，殺人一萬，自損三千，況捉了去的頭目乃是虎豹狼蟲、獾獐狐狢之類，我同類者（猴族精銳部隊）未傷一個，何須煩惱？”

那麼，這七十二洞妖王又何故卷入這場戰事呢？原來，早前孫悟空學藝歸來，在花果山講武練兵，社團形勢一片大好。由此産生了虹吸效應，江湖上的諸多妖王聞說此地紅火，紛紛前來攀附或投靠。其間又分成兩股勢力，一股是由牛魔王領銜的六大妖王（同孫悟空合稱七大聖），另一股便是花果山外圍的七十二洞妖王。

後，孫悟空不知進退，犯下三界大忌，天庭引兵來剿。

六大聖所轄的勢力範圍，地處花果山千裡之外，自然忙着切割關系，做鳥獸散，不想趟這攤渾水。七十二洞妖王則不同，它們和花果山地緣關系較近，在玉帝的“黑名單”上，同屬于泛花果山勢力集團。即便此際明哲保身，埋起頭來自掃門前雪，将來也一定會遭到清算，故而手中之箭，不得不發。

他們同孫悟空，顯然是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三】

當花果山上空烏雲密布，哪吒三太子怒目圓睜，點軍出列之際，七十二洞妖王已然知道，其實己方毫無退路了。

這哪吒，别看長着一副娃娃臉，可是一位狠角色，尤其他的成名之路，是踩着無數妖魔屍骨上位。《三教源流搜神大全》曾有記載，“本是玉皇駕下大羅仙，身長六丈，首帶金輪，三頭九眼八臂，口吐青雲，足踏盤石，手持法律，大喊一聲，雲降雨從，乾坤爍動。因世界多魔王，玉帝命降凡，故諸魔若牛魔王、獅子魔王、大象魔王、馬頭魔王、吞世界魔王、鬼子母魔王、九頭魔王、多利魔王、番天魔王、五百夜叉、七十二火鴉，盡為所降。蓋魔有盡而帥之靈通廣大變化無窮。玉帝即封為三十六員第一總領使, 天帥元領袖，永鎮天門也”。

《西遊記》裡，大抵說法和《三教源流搜神大全》類似，“（哪吒）法降九十六洞妖魔，神通廣大”、“手持着六般兵器，乃是斬妖劍、砍妖刀、縛妖索、降妖杵、繡球兒、火輪兒”。

由此可見，哪吒是降魔除妖的第一等好手，往日業績極其亮眼，手中兵器，諸如斬妖劍、砍妖刀等，也多為對付妖精而設。玉帝此番派遣哪吒打頭陣，便是本着除惡務盡的原則，要将花果山妖孽一鍋端了。

基于殘酷的現實，七十二洞妖王選擇同孫悟空站在統一戰線，無非是自保式的垂死掙紮。

【四】

硝煙落盡。花果山猴族的命運，似乎要比七十二洞妖王好一些。

七十二洞妖王以及一幹部衆的頭顱，成了天兵天将領績效的憑條，天庭财務司裡一片繁忙。猴族死傷大半，卻尚有千餘血脈留存花果山。當然，多虧了二郎神的手下留情。原來，盡管天庭緝妖行動收獲頗豐，占據了局面的主動，抓了諸多鬧事的妖王，但首犯孫悟空依然在逃，玉帝不想夜長夢多，便讓二郎神替下哪吒，接管了剿匪任務。這位桀骜不馴的“神二代”，在追剿過程中，在同孫悟空展開數百回合的交鋒，由此産生了英雄惺惺相惜的情感，及至孫悟空落敗，也未動斬盡殺絕之心，多少給花果山留了一些活口。

正因如此，取經路上孫悟空在碧波潭邊偶遇二郎神，一向心高氣傲的猴哥，仍尤抱琵琶半遮面地喊他一聲恩公。而此時的花果山，早已開始重整旗鼓。

隻可歎五百年前那七十二洞亡魂，在毫無退路的境遇下，成了剿匪大戰的無辜牽連者。誰叫它們天生為妖，又天生同花果山為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