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相逢的兄弟

陶栗子今年高考考了658分，可家裡實在太窮，他打小沒了爹，娘又生着病，于是一咬牙，把僅有的三百元留給娘，自己跳上了去新疆的火車。

陶栗子沒錢買票，好在車廂裡人多，他就硬着頭皮混在人群裡。這時，一個小家夥鬼鬼祟祟靠過來，問他：“哥們，沒買車票吧？”

陶栗子一看，是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陶栗子白了他一眼，沒理他。

小男孩笑笑，說：“甭緊張，我叫‘小辮子’，和你一樣，也沒買票。”他往陶栗子身邊靠了靠，感慨地說，“我在火車上混了一年了，一次票也沒買過。嗨，你叫什麼名字？”

陶栗子見小辮子對他并無惡意，心放了下來，正想告訴他，卻見小辮子突然臉色變得蠟黃，額頭上冷汗直冒。陶栗子一驚，連忙抱住小辮子問道：“喂，你怎麼了？”

小辮子捂着肚子，有氣無力地說：“肚子，我肚子疼……”

葉梅是個孤兒，在哥哥的資助下讀完大學，一畢業就被有名的僑寶電子公司錄用了。公司老闆姓鄭，是個年過五旬的台商，特别器重葉梅，一些重要的業務洽談和商務應酬都帶上她。而且三個月後，鄭老闆就提升葉梅為公司行政助理。

鄭老闆平時對公司員工一點不擺老闆架子，就連那個看門的瘸腿漢，鄭老闆和他也很談得來。瘸腿漢姓丁，長得黑黑瘦瘦的，臉上還留着一道吓人的刀疤。葉梅來公司報到那天，鄭老闆派瘸腿漢到火車站去接她，幫她把行李扛到宿舍，還對她說：“妹子，有啥困難說一聲，隻要老哥我能辦到，一定幫忙。”可葉梅卻對瘸腿漢印象不佳，特别是有天晚上她在公司加班時，看到瘸腿漢竟然粗着嗓子和鄭老闆争執，見葉梅來了才收口。不過，葉梅發現，鄭老闆卻似乎并沒有把這當回事，過後還像以往一樣和瘸腿漢有說有笑的。

這天，鄭老闆要去馬來西亞和一位客商簽重要合同，臨走時吩咐葉梅：“我得去那裡好幾天，幾位副總正好也外出，這幾天公司的日常事務就交給你啦！”

可是，鄭老闆前腳剛走，瘸腿漢後腳就到辦公室來了，問葉梅：“鄭老闆不在？他去哪兒了？”聽葉梅說鄭老闆要去馬來西亞幾天，一時回不來，他竟大吃一驚：“什麼，他去馬來西亞咋不跟我打聲招呼？”葉梅朝瘸腿漢看看，嘲笑說：“鄭老闆出去還得你批準？”瘸腿漢說：“妹子，話不要說得這麼沖嘛，我是有急事才來找他的。”葉梅懶得理他，于是就自顧自做自己的事，瘸腿漢見葉梅這個樣子，隻好幹咳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晚上，葉梅把辦公室瑣瑣碎碎的事都處理完了才離開公司，走到大門口，見公司大門竟然還敞開着，瘸腿漢正在門衛室裡喝酒，一副醉醺醺的樣子。她挺生氣，于是将瘸腿漢訓斥了一頓。可瘸腿漢不理葉梅，嘴裡嘀咕道：“公司又不是你開的，操這麼多心幹啥？”葉梅理直氣壯地說：“公司确實不是我開的，可我現在代管着公司，就要對公司負責，希望你下不為例。”不料瘸腿漢根本不把葉梅的警告當回事，第二天中午，竟然還把外面的民工叫進來，和他們一塊兒喝酒，公司的信和報紙也不送到辦公室來。

葉梅這回不客氣了，态度強硬地問瘸腿漢：“你這麼做，到底是什麼意思？你還想不想在公司幹了？”瘸腿漢脖子一梗，說：“哼，不幹就不幹。才當兩天代理，就目中無人了呀？”葉梅毫不示弱：“你可想好了，真不想幹下去，馬上去财務室結工資。”瘸子漢好像就等着葉梅這句話似的，馬上接口道：“好呀，結就結。小丫頭，你記住了，你今天炒我的鱿魚沒錯，可你自己得好好幹，要是以後也像我這樣被人家炒鱿魚了，看我怎麼笑話你！哈哈！哈哈哈哈！”

瘸腿漢走的當天下午，鄭老闆就從馬來西亞回來了。一進辦公室，他就問葉梅：“門衛室怎麼換人了，老丁呢？”葉梅說：“他工作時間酗酒，違反公司紀律，我讓他走了。”鄭老闆一聽，驚呆了：“什麼，你炒他鱿魚了？快，快派人把他找回來。”

葉梅感到很奇怪：“鄭老闆，我讓他走，難道錯了嗎？”“你錯沒錯我不知道，但老丁根本不是你說的那種人！”鄭老闆沉着臉，眼裡冒着火，“你知不知道？如果沒有他，你現在還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葉梅愣住了：“怎麼可能？我是我哥供我讀的大學。”“你哥？”鄭老闆盯了一眼葉梅，“你根本就沒有哥！當年你父親在采石場事故中喪生，你母親又患上絕症，你那時才十三歲。你母親沒辦法，隻好編謊話，說你還有個在深圳打工的哥，讓你心裡有個希望，精神上有個依靠。”

鄭老闆說的難道是真的？

當年，母親臨終前交給葉梅一張紙條，上面寫着哥的名字，還有在深圳的地址。葉梅不知道，其實這是母親為了寬慰她才特意這麼做的，所以母親死後，孤苦無依的葉梅就不想讀書了，打算去深圳找哥。可是母親留給葉梅所有的錢隻夠買一張到省城的火車票，怎麼辦呢？葉梅找哥心切，決定先到省城再說。

車到省城那天，葉梅至今還記憶猶新。當時她身無分文，又冷又餓，蜷縮在街頭一個小商亭旁邊。有位年輕男子走過來，看到她這個樣子，就蹲下來問：“小妹妹，咋一個人蹲在這裡？爸爸媽媽呢？”葉梅見他挺和善，就把自己的身世告訴了他。

年輕男子聽罷，深深地歎了口氣，對葉梅說：“小妹妹，甭怕，我不是壞人。”他一邊說，一邊脫下身上的棉襖披在葉梅身上，拉起她的手說，“餓了吧？走，哥帶你去吃飯。”

那天晚上，年輕男子不僅讓葉梅吃了頓飽飯，還将她安頓在旅社住下。葉梅給他看母親留下的紙條，他一看眼睛就紅了，對葉梅說：“我正要去深圳呢，這樣吧，你人生地不熟，又沒有錢買車票，不如先回去好好上學，我幫你去深圳找你哥。找到了，我一定讓他來看你。”

年輕男子給葉梅買了回家的車票，還硬塞給她整整一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後來，年輕男子告訴葉梅，他在深圳把葉梅的哥哥找到了，那年秋天，還真把哥帶來見葉梅，給葉梅留下了又一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

以後，每個學期開學前，葉梅的這個哥哥都會準時把葉梅的學費和生活費寄來。葉梅确确實實有哥哥呀，為什麼現在鄭老闆會對她說“你根本就沒哥”？

葉梅看着鄭老闆，嘴唇不住地哆嗦：“鄭老闆，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鄭老闆這時候神情顯得有些激動，他告訴葉梅說：“還記得你母親留給你的紙條上是怎麼寫的嗎？‘紐約區’、‘倫敦街’，深圳哪有這樣的區名和街名呀？當時那位好心的年輕男子一看到這張紙條，聯想到你說的身世，就明白你母親為什麼要這麼做了。為了幫助你，他自告奮勇說要去深圳找你哥，還說要帶哥回來看你，他其實是要想了卻你母親對你的心願，要讓你心裡留着希望，所以後來他就到處去打工，拼命為你掙學費和生活費。那年秋天，為了讓你相信母親編的故事，他還特地讓他同鄉冒充你哥，一起去看你這個原本和他無親無故的妹妹。”

葉梅聽着鄭老闆的訴說，驚呆了，眼淚“嘩嘩嘩”直往下流，她怎麼也想不到，已經被她炒掉的瘸腿漢，竟然就是當年自己在省城街頭遇上的那個好心的年輕男子。她忍不住問鄭老闆：“可哥他……他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呢？”

鄭老闆的眼睛濕了，說：“小葉呀，他不僅是你好心的哥，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原來七年前，鄭老闆躊躇滿志地剛從台灣來深圳辦公司的時候，一天突然被歹徒綁架，他們把他關在一幢樓裡，非要他家人拿巨款來贖他。後來，鄭老闆趁歹徒不注意，寫了一張求救條扔出窗外，說隻要能設法把他救出去，當付一百萬重金酬謝。果然淩晨時候，就有一個壯漢順着外牆的下水管道爬上來，打昏看守把他救了出去。鄭老闆對壯漢感恩不盡，就請壯漢跟他去拿酬金支票，可壯漢卻冷冷道：“你快走，我還要回工地去守場子。”鄭老闆大吃一驚：“難道你不是為這一百萬來救我的？”壯漢生氣了：“什麼一百萬不一百萬的？我跟蹤這夥人時間長了，我是來尋找線索救我被拐騙的妹妹，看到你，就順便把你救出來了。”兩個人正說着話，這時候一道刺眼的車燈光突然朝他們射來，幾乎是同時，一輛轎車悄無聲息地沖了上來，壯漢喊了聲“不好”，奮力将鄭老闆推開，可他自己卻被轎車撞倒在了地上，臉被地上的石子拉開了一道大口子，腿骨也被撞斷了……

這個壯漢就是老丁，鄭老闆說，那些歹徒後來很快就被逮捕，救命恩人老丁傷好後也被他接來公司。幾年來，他一直想好好報答老丁，可老丁始終不向他提條件，一直到這一次，他才說他有個在讀大學的妹妹，希望畢業後能到鄭老闆的公司來工作，跟着鄭老闆好好學點本事。當然咯，老丁說的這個妹妹，就是葉梅。

鄭老闆心情沉重地說：“小葉啊，他把你安頓好後，就一直在想辦法離開公司。我知道，他還是要去找他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啊……”

葉梅聽得淚流滿面：“哥啊，你是我在世上最好最親的哥！無論你走到哪裡，我都要找到你，今生今世好好照顧你！”

（吳作望）

（題圖：謝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