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蘭州大學文藝評論中心執行主任、文學院副教授 周仲謀

松太加執導的影片《阿拉姜色》，從内容上看，是一部藏族題材電影；從形式上看，是一部與行走和旅途有關的公路片；從主題上看，則是一部關于愛、信仰、承諾、人生、親情的影片，在男女主人公接力奔赴拉薩朝聖的過程中，生活的苦辣酸甜，人性的平凡與偉大，淡墨皴染般逐漸彰顯出來。

電影《阿拉姜色》劇照

影片前半部分聚焦于女主人公俄瑪，她在知道自己身患絕症後，下定決心去拉薩朝聖。漫長的行走途中，同行的兩個女伴先後退出，俄瑪與前夫的兒子諾爾吾，以及現任丈夫羅爾基趕來，陪伴她一起前行。然而，病重的俄瑪在半路上不幸去世。臨終前，她向羅爾基訴說了堅持去拉薩的緣由，是為履行對已經去世的前夫的承諾。此時，影片的重心轉移到了羅爾基身上。在經過一番痛苦的掙紮和思索之後，羅爾基毅然決定帶着諾爾吾一起上路，去完成俄瑪的遺願。在好心人的幫助下，羅爾基和諾爾吾經過長途跋涉，終于抵達拉薩。

《阿拉姜色》沒有刻意展示當地魅麗的風光景物和奇觀化的民俗文化，而是把獨特的地理環境、人文風貌，作為影片的生活底色和人物的活動背景，順其自然地加以呈現。蒼茫翠綠的大山，橫跨溝澗的吊橋，依山而建的房屋，室内的彩繪牆畫，盤旋的道路，荒涼的原野，晚上臨時住宿的小帳篷，煨擦賽的習俗，一步一叩的跪拜……都顯示出當地的原生态面貌，讓觀衆看到真實的生活。

在影片紀實性的環境呈現中，故事情節如生活本身一般，慢慢鋪展開來。人物豐富的内心世界，就像平靜河面下悄然洶湧的暗流漩渦，不動聲色中潛藏着數不盡的心事，隐埋着各種艱辛、酸楚與無奈。與大多數公路片相似，《阿拉姜色》通過“行走”展開叙事，塑造形象，揭示性格。在行走的過程中，矛盾逐漸得到解決，人物形象也被生動鮮明地塑造出來。

電影中的俄瑪是一位善良溫順、吃苦耐勞的藏族女性，有着東方女性共同的美好品質。她在前夫去世後嫁給了羅爾基，為避免新組合的家庭發生矛盾，她把自己與前夫的兒子諾爾吾留在娘家。在得知自己身患重病後，她不願羅爾基擔心，向他隐瞞了病情。她深愛着前夫，卻将這份愛埋在心底，以免羅爾基因此受到傷害。為兌現諾言，她不顧病痛折磨，帶着前夫的“擦擦”踏上朝聖之旅。在俄瑪身上，東方女性的隐忍、為家庭的付出，以及在極端境遇下的堅韌力量，被充分表現了出來。

敦厚質樸、沉默寡言的羅爾基是很有代表性的藏族男性形象。他溫柔地對待俄瑪，多次催促她去大醫院看病。他尊重俄瑪的選擇，克服苦難陪伴她一路前行。他關心愛護諾爾吾，并不因為諾爾吾非親生而嫌棄他。當得知俄瑪是為了前夫去拉薩，羅爾基的内心是痛苦的，但他對俄瑪的愛戰勝了痛苦和嫉妒，促使他接力俄瑪完成了朝聖之旅，實現了俄瑪的心願。在這一過程中，羅爾基以切實的行為感動了諾爾吾，消除了諾爾吾對自己的誤解，兩人之間的心理距離拉近，感情得到了升華。

《阿拉姜色》帶有“情感治愈”的特點，片中“治愈”的力量來自于“愛”。無論是俄瑪還是羅爾基，都是因愛而作出朝聖的承諾，并由此走上去拉薩的路。在影片中，愛與信仰、承諾、付出和犧牲，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因為愛，俄瑪堅持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踏上旅途；因為愛，羅爾基接續俄瑪走完了剩下的路程；同樣因為愛，羅爾基包容了俄瑪和諾爾吾，也包容了俄瑪對前夫的深情。愛不僅治愈了羅爾基的嫉妒和痛苦，也治愈了諾爾吾的喪親之痛和童年創傷，使羅爾基與諾爾吾有了超越血緣關系的父子感情。

影片還體現出人物對生活的熱愛。面對俄瑪身患重病這一突如其來的打擊，俄瑪和羅爾基并沒有被擊垮，而是勇敢地坦然面對。“阿拉姜色”的意思為“請你幹了這杯美酒”，片中有兩次吟唱《阿拉姜色》歌曲的片段，表現出人物在困境下的豁達樂觀。無論遭受多少磨難，都依然笑對人生，熱愛生活，堅強地“飲下生活的美酒”。

在愛的光芒燭照下，電影《阿拉姜色》昭示出人性的平凡與偉大。俄瑪和羅爾基都是平凡的小人物，但他們身上有着無私的奉獻和付出精神，于平凡中彰顯出偉大。羅爾基雖然出于嫉妒，撕破了俄瑪與前夫的合照，但最後還是完成了俄瑪及其前夫的遺願，自己的心靈也得到解脫。汽車司機給路邊磕長頭的人捐錢，住在路邊村莊裡的丹達爾，給予羅爾基一家無私的幫助，都體現出人性中善良、美好的一面。而丹達爾也從羅爾基等人的行為中，獲得了情感的慰藉。整部影片浸潤在人性光輝之中，彌漫着溫馨感人的氛圍。

影片中的一些意象，富有象征意義。例如撲向油燈的飛蛾，象征俄瑪義無反顧的精神；開出的酥油燈花，象征靈魂的救贖和超越；喪母的小驢，則象征着諾爾吾失去母親後的内心情感。這些意象及其象征意義，為影片增添了含蓄蘊藉的韻味。《阿拉姜色》對細節的運用也非常巧妙。俄瑪給癱瘓的公公買剃須刀和鞋子，臨行前回娘家看望父母後，在山下含淚對着父母房屋跪拜，表現出她的孝順、敬老。撕破的照片被諾爾吾粘好，表現出他對父母的真摯感情。羅爾基誤以為諾爾吾落水，不顧嚴寒跳到水裡救人，為腳底受傷的諾爾吾敷藥，給諾爾吾理發，這些細節都體現出他對諾爾吾無微不至的關懷。諾爾吾也感受到了來自羅爾基的關愛，從内心深處接納了羅爾基。這些細節，使影片有了更多經得起思考和推敲的空間。

電影《阿拉姜色》是一杯獻給觀衆的美酒，醇香濃郁，甘爽清冽，餘韻悠長，令人回味無窮。（周仲謀）

來源： 光明網-文藝評論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