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間的友情一直都是影視作品樂于刻畫的對象。
尤其是近幾年,當「閨蜜」成了女性友誼的代名詞,場面逐漸失控,撕逼背叛搶男人,狗血越灑越起勁。
影視劇為什麼不能呈現一點高質量女性友誼?
國産影視劇裡的女性,可以說是“苦撕x久矣”。
三個女人一台戲,姐妹情深也抵不過各種狗血事件。
前幾集一派和諧互稱姐妹的主角們,後半程就開始各種發力,鬥得你死我活。
反目的因素不外乎兩種——嫉妒、男人。
宮鬥劇大多都是因嫉妒讓人從小白兔變身心機女。
比如安陵容。
不管是身世、才學,還是帝王恩寵,處處不如甄嬛,嫉妒之心讓她逐漸黑化,明裡暗裡給甄嬛使了不少絆子。
作為最終勝利者,甄嬛在安陵容死後,還是望着宮牆落下了又恨又憾的眼淚,作為閨蜜情最後的祭奠。
《至尊紅顔》裡的徐盈盈嫉妒武媚娘獨獲聖寵,昔日姐妹反目成仇,不僅捂死了武媚娘的母親,還虐殺了二人的結拜弟弟。
同樣的,《美人心計》中,聶慎兒嫉妒窦漪房成為皇後而自己卻身世飄零,作妖設局幹盡壞事,最後被窦漪房賜死。
反目—黑化—争鬥—結局,宮鬥劇中閨蜜情的走向大多如此,一眼便看得到結局。
除了嫉妒,男人也是逃不開的話題,好姐妹總是會愛上同一個男人。
七月看到了安生挂起來的黑色内衣,質問她「平時不穿内衣的人怎麼穿起了内衣」,然後用力扯開了自己的衣服。
内衣是展現女性身材的工具,七月想借此向安生證明自己在男性面前比她更有競争力。
愛上同一個男人之後,十幾年的情誼被輕易打敗。
羅子君和唐晶從大學起就是好朋友。
在經曆丈夫出軌、離婚、找工作等一系列變故後,也是唐晶一直陪伴左右。
然而最後,羅子君卻愛上了唐晶的男朋友。
閨蜜變情敵,昔日姐妹分道揚镳。
同樣的還有《大好時光》,夏冰冰和閨蜜茅小春因為男人撕破了臉。
《閨蜜》中三個女孩前一秒還在一起發瘋犯傻,下一秒就為了某個從天而降的男人打成一團……
勾心鬥角看多了難免有存在刻闆印象的嫌疑,于是近兩年熒幕上開始呈現女性的互幫互助。
《歡樂頌》首先往這個方向做了嘗試。
三個無車無房無背景的滬漂,一個金融高管,一個富家千金,五個完全不同的人住在同一個小區的同一樓層。
她們互幫互助,彼此扶持。
邱瑩瑩被渣男玩弄感情,哭着回來求姐妹們幫忙出氣。
關雎爾交了個“不務正業”玩搖滾的男朋友,曲筱绡不放心,各種查底細、勸分手。
樊勝美被家庭拖累,一攤子麻煩事,最後還是安迪和曲筱绡一起奔去老家幫她擺平。
看起來是「girls help girls」,但是在感人的友情現象背後,卻缺乏友情的層次,感情内容顯得單薄,更像是性轉版「霸道總裁愛上我」。
美強慘男主變成了女高管,玩世不恭的男二變成了富家千金。
而平凡的女性們則不斷陷入麻煩,等待被“拯救”。
之後的《流金歲月》《北轍南轅》都是同樣的路數。
蔣南孫遇到困難需要還錢,朱鎖鎖依靠老闆的力量全款買下蔣宅,輕易化解了閨蜜的難題。
尤珊珊仗義多金,為閨蜜解決任何可以用錢解決的問題。
她給她們錢、給她們愛、給她們人生建議。
雖然她們隻是萍水相逢。
從争風吃醋到互幫互助,女性友情的确得到了改觀,但卻也更加空洞懸浮。
所有的理解都變成了單一的經濟支持。
我們隻看到了仗義、無私的閨蜜,但友誼如何建立,又為何深厚,則被忽略了。
不斷重複的套路劇情背後,是編劇對于女性情感的蒼白想象。
人們對女性的印象總有着奇怪的矛盾。
一方面覺得女性細膩溫柔重感情,另一方面又覺得女性會在背後對同性密友捅刀子。
©Anna Sarvira
雖然影視劇總存在誇張成分,但它們也反映了部分社會現狀。
畢竟隻有讓觀衆找到共鳴才能熱播下去,網絡熱帖裡的「塑料姐妹花」就是活生生的例證。
它特指的就是女性友誼的虛僞性,像塑料花一樣假,但永不凋謝。
為什麼大家對女性友誼是這樣的印象?
這一方面是來自于社會的錯誤期待。
相比于男性用拳頭說話,女孩更傾向采取隐性攻擊——說閑話和沉默。(當然男性也會,特别是12、13歲左右的青少年)
前者破壞你與其他人的關系,後者則是直接傷害你——我不想和你玩了。
©Anna Sarvira
這是女孩的「霸淩方式」。
人天生具有攻擊性,但社會對女孩的期待卻忽略了這一點,女孩應該是友善的,不能有攻擊性。
既然不能與别人發生沖突,所以她們就以這種隐秘的方式表達憤怒。
久而久之,我們便理所當然地認為「女孩就這樣」。
©Danny Fox
另一方面,女性所處的文化環境讓她們非常重視人際關系。
從原始社會開始,作為照顧者的傳統分工就告訴女性,她們會因為人際關系的和諧與否而受到尊重。
這種觀念一直延續至今,使得女孩從小就被期待成長為能夠關懷和照顧他人的人,并要與周圍所有人維持良好的人際關系。
©Anna Sarvira
當代的媒體宣傳更加深了這一印象。
在報道傑出女性時,除了展現她們的個人能力,還會着重刻畫周圍女性朋友對她們的喜愛。
它們無時不在傳遞——擁有朋友、對其他女孩有影響力,也是一個“優秀女孩”的重要因素。
社會不接受女孩表達憤怒,又期待她們能與所有人關系融洽,所以一些人即便痛苦也要維持表面的友誼,這就是「塑料姐妹花」的成因。
©王芊懿
友誼不隻是私人關系,也是社會文化的反映。
社會對兩性角色的不同設定讓「女性同盟」的形成更加困難。
男性群體中,雖然也有激烈的同性競争,但價值标準卻比較明确——金錢和權力。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比較容易建立起自我認知,并産生較為穩定的追求目标。
©王芊懿
但女性群體則複雜一點。
大部分女性掙紮在三個價值系統裡——與男性一樣拼搏金錢與權力、對異性的吸引力、對同性的價值。
雖然看上去還好,但這三者常相互沖突。
©Anna Sarvira
如果她想要在金錢權力中擁有更多的話語權,那麼在性格氣質上就要「男性化」,但這可能會讓她在異性吸引力中的「女性氣質」減分。
如果她在異性中魅力過大,則可能會被诟病為「綠茶婊」「狐狸精」,影響她在同性群體中的地位。
如果她讨好男人,則會被視作同性群體的背叛者,排擠自己往上爬。
割裂的評判标準讓女性對自我和他人的認知時常處于徘徊中,很難确定自己和其他女性的位置。
©Eiko Ojala
同時由于女性的社會地位變化比男性多,她們的關系也會更加不确定。
相比于男性,女性會更多地被家庭事務牽絆。
《我不能戀愛的理由》
尤其是為人父母的早期,女性友誼會顯著收縮,成為家庭主婦後,社會聯系則進一步切斷,此時最便捷的交友方式就是建立“媽媽群”。
但“媽媽群”是由生活境況而非共同興趣建立起來的社交圈,大多浮于表面并且暗存大量攀比成分。
沒有深厚的情感聯結隻能成為虛僞的「塑料姐妹花」。
©José Rafael
有趣的是,許多展現女性友誼的影視作品,它們的核心主創幾乎都是男性。
《北轍南轅》的導演是馮小剛、《流金歲月》的導演是沈嚴、翻拍版《陽光姐妹淘》的導演是包貝爾、《三十而已》的導演是張曉波、《七月與安生》導演是曾國祥……
雖然《北轍南轅》的編劇是女性,但她是一位呆在「小時代」裡的編劇,字裡行間都透露着來自精英階層的傲慢,無法勾勒出普通女性的苦悶。
編劇陳枰說“我接的是我自己的地氣,說不接地氣是他們自己的眼界窄”
不管是男性創作者還是身處上流社會的女性創作者,因為身居高位,所以對其他群體總是帶有一種自上而下的「凝視」。
這種高傲很難建構起真正的女性友誼。
友誼也就隻能被塑造為争鬥、脆弱、以男性為中心。
事實上,女性友誼的确有嫉妒,有暗暗鬥争,但并不局限于此。
它們複雜得多。
©Marta Bevacqua
《我的天才女友》就描繪了女性友誼的複雜性。
她們互相競争。
比誰更快學會希臘語和拉丁語,比誰更能吸引男孩的眼光,比誰書讀的多,比誰先結婚……
她們互相傷害。
莉拉陪埃萊娜參加老師的聚會,卻倍受冷落。自尊心受傷的莉拉,在回程的車上不斷譏諷埃萊娜。
莉拉也一度是埃萊娜的夢魇。
每當埃萊娜内心焦慮時,莉拉就會以邪惡的形象出現在噩夢裡。
兩人還在夢裡大打出手,彼此撕扯。
如果按照亞裡士多德對友誼的劃分,這根本就不是友誼。
因為「那些為了朋友自身而希望朋友為善才最是朋友」。
莉拉卻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埃萊娜,埃萊娜對莉拉也是有多崇拜就有多憎惡。
莉拉知道埃萊娜喜歡尼諾,卻仍然得到了他
如果按照正常思路,這無疑就是「塑料姐妹情」,但她們的友誼卻非常堅固。
兩人成為朋友,全在于友誼使彼此感覺良好,但這種良好不僅針對對方,也指向自身。
莉拉和埃萊娜就是如此,她們都從對方身上汲取了力量。
莉拉給埃萊娜買教科書,讓她無論如何都要繼續學習,替她去享受美好的人生。
莉拉被鄉鄰唾棄,埃萊娜伸出援手,幫莉拉找住處,幫她照顧孩子。
隻有埃萊娜關心她是不是被家暴
所以她們争吵,又和好,彼此疏離,又再度靠近。
還有改編自好萊塢影史上真實故事的《宿敵:貝蒂和瓊》。
當了大半輩子冤家的兩位女演員,在雙雙過氣後再度聚首,戲裡戲外上演不見血的硝煙和戰争。
你很難說清楚她們到底是朋友還是對手,但可以确定的是,美人遲暮的心酸與即便如此也要終生昂頭奮鬥的尊嚴,隻有對方與共。
這些友誼的範例之所以能引起共鳴,關鍵在于其親密性和脆弱性。
這些女性有缺陷但真實,她們做的一些事或許有點讓人讨厭,但她們也是完全可以建立人際關系的。
競争、妒忌、越軌和負罪感可以存在于友誼中,這并不讓人羞恥。
這幾年,我們一直強調「girl power」,但它們更多是在倡導女孩有權做男孩做的事,并沒有引導人們改變對于女性友誼的态度。
相反,它的顆粒度卻越來越大,非黑即白。
熒幕上所見的友誼不是勾心鬥角,就是你侬我侬,或是成為愛情的陪襯。
但事實上,它們可能比其他任何感情都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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