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内容是我根據一位朋友小張的描述改編的故事,本身不過是前幾年那股創業大潮中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另外需要注意的是,盡管創業公司又不少坑,偶爾其實也有靠譜的。而一些看上去很大的公司内部管理也并不一定靠譜。這些都是冷暖自知的事情,希望各位讀者朋友們注意。
不好意思,你的努力不值錢
小張當年在某家創業公司的一天是這樣度過的:
和昨日一樣,又要繼續每日的數據收集和清洗工作。數據本身不難在互聯網上檢索出來,但是數目龐雜,是簡單卻枯燥的體力活,而且做久了就會麻木,麻木就會出錯。全公司也沒什麼人懂得編個小程序部分解決可能的出錯問題,隻能人肉校對。小張隻好在網上找了點辦公軟件的使用技巧,用Excel的多種公式進行數據比對和抽查,算是提高了很多效率。
即便如此,每天的大數據量還是讓他頭暈眼花。他也不敢停下來,因為如果他這邊耽誤一點,領導那裡的負擔會加重,自己明天的負擔也會加重。
領導和他做一樣的工作,雖然Excel技術上不如他熟練,但作為一個老員工,行業大方向上還是把持得住,數據上有什麼錯誤他都心裡有數,因此由他來指導小張。這位領導在任務規劃和分配上還是比較能體諒小張的,也對小張的工作能力相當肯定。如果工作量突然增大,他會和小張一起加班。所以小張也會盡量體諒領導,在工作量上不敢推三阻四。
創業公司嘛,總會累一點,他自己是這樣安慰自己的,而且他也還沒到“996”的地步,頂多就是工作日需要加班。可是他也犯嘀咕,當初怎麼就來了這家創業公司呢?
來大城市太匆忙,心心念念的獨立太美又太昂貴,租下房子就得快速找到工作,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前途不清晰,卻急于冒險。幾千塊錢的工資也就隻能接受,樂觀地覺得省一省日子也過得下去——似乎刨去房租和壓至極限的生活費之外,還能省點錢。但是前三個月的試用期擊碎了小張的幻想,八成到手工資讓他的日子捉襟見肘。
聽到小張說到這裡,我心頭一驚: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真的是容易讓人後悔的事情啊,看到《聊五塊錢的 | 要找個自己喜歡的,還是找個有錢有背景的?》裡還有不少讀者朋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就挺痛心疾首的。
所幸沒有多少加班嘛,單位時間賺的錢還是看得過去的,小張隻能這樣安慰自己。不過錢都花在每日開銷上了,空下來的周末該去哪裡也不知道。每天隻能躺在和人合租的房子的單間裡,盯着天花闆,還在反複琢磨是不是自己的生活太奢侈了,這麼大的房間價格是不是過于昂貴,需不需要再把自己逼得狠一點,尋求更便宜的住所或者想盡辦法能不能從牙縫裡再省出些錢來。
他也确實這麼做了——為了每月省個兩百塊錢房租,他發着燒搬了一次家。搬家全靠他拎着箱子上地鐵,畢竟像他這樣算計着過日子的人,也沒什麼錢添置新東西了,需要帶走的東西也太少了。
說起來小張的狀态就活脫脫是《誰能融入一線城市?》裡飄在大城市的年輕人的樣子。不過那個時候還沒有我們這個公衆号,小張還傻乎乎覺得自己能是那個紮根于大城市的幸運兒——誰不曾在年輕的時候中二過呢?現在還有年輕人也是這麼想的。
我承認,我就是個沒尊嚴的社畜
這是家小的創業公司,公司裡加上小張不到十個人。讓小張感到奇怪的是,公司裡一多半人都是這個“總”、那個“總”,真正在技術方面過硬的也就自己的領導。不過小張和他領導目前做的還是清理數據,編寫文檔,為即将上線的互聯網項目服務。
說起來這個行業也算是有點年頭的行業,原本是外國人搞起來的,标準也都是外國那一套。一開始國内的從業者也能和外國接軌,享受一段時間的國際化待遇。然而本行業門檻實在不高,這種行業隻要被中國人盯上,就能瞬間從藍海厮殺成紅海。很快,這個行業待遇就下來了。
前些年小張剛入行的時候,國家層面似乎對這一行業又有了一定程度上的重視,并且有了一系列的相應政策。盡管政策之手的力量難以很快就在市場上體現出來,但很多人開始蠢蠢欲動,打算在這片紅海裡玩出一點花樣。
小張的老闆想把這個行業與互聯網結合起來,做到資訊與開發兩開花。如果能做到平台和自營相結合就更美滋滋了。他從上遊行業某家知名企業那裡拉到了一筆不大不小的投資,搞了這樣一家公司出來。
至于一開始的用人嘛,那隻能勉為其難找以前的老同事了,請來幹活又不得不給個好點的頭銜,外面挖來的人才自然也要這麼處理,所以池淺王八多,個個是大哥,也就如此了。
而在這個互聯網項目上,也是在沒有什麼人手準備前期物料,隻能找小張和他領導兩個人加班加點幹活了。
小張本以為進來之後會跟着經驗豐富的領導先上手業務,沒想到業務還沒接觸,Excel技能倒是學會了不少。隻是每天都在做數據收集、清洗和檢查,時不時還要加班,有時候小張幹着幹着,心裡也會嘀咕:别讓我天天對着Excel吧,好歹讓我做點别的……
于是他真的要幹點别的了……
一開始,小張開發出特殊的Excel技能,就多要了部分工作量,畢竟他也不忍心領導那麼辛苦。後來小張英語水平較好的特點引起了老闆的注意,于是這家草創不久的創業公司所有英語外宣材料都要過一遍小張的手——畢竟是自己的員工,不用白不用。
這點精通日語的李西瓜老師肯定有其深刻的體會。李西瓜老師在以前的公司的時候,就有同事來找她做日語翻譯,當然不用給錢那種,這讓她感到困擾。
業務方面嘛,先把網站前期物料準備好再說吧,老闆是這樣告訴小張的。
急功近利的是他們,可不是你
說起來老闆的大方向也沒有堅定過,在戰略上一會想要這麼做,一會想要那麼做。
除了小張的領導外,就屬兩名請來的銷售方面的副總懂行。兩名副總全國各地跑來不少業務,卻一時半會做不了(人少外加準備互聯網項目),又隻能轉讓出去。
老闆還指望小張做一個市場監測方面的東西出來,小張給他解釋了半天:自己在業内全無經驗,業内很多事情連老手都摸不透,怎麼能讓我做得出來呢?更何況我還在忙互聯網項目的前期準備,現在公司又缺人。這才打消了老闆的念頭。
有段時間老闆心血來潮又想抓資訊這塊,想讓小張做一做公衆号的維護。
之前做公衆号内容的是一位已婚已育的大姐,她的工作任務并不繁重,但她的心思顯然并不在工作上。她日常所談論的總是她的家人,尤其是女兒,每次談起來臉上都露出幸福的神色。她在中午吃飯的時候也經常提起晚上和周末會給家裡人準備什麼樣的飯菜,流露出快樂的表情。
相比較而言,她在工作上就顯得較為得過且過——如果不是如此,也不會在工作幾年後來到這種創業公司了。平時在公司裡,也喜歡在工作時間談論一些中年人話題,無外乎各種養生僞科學,畫風類似于中年女性朋友圈内容。
現在想想,這位大姐本可以做好工作與生活的平衡,而且她的追求大概也是如此吧。但是畢竟工作上還是沒太上心,老闆就又招了一個新人來做這方面工作。
很快年輕的新人就上手了,老闆就借機辭退了這位大姐。
按照老闆的指示,小張就來研究公衆号這邊的操作。小張設計了一套新的模闆,用起來較為新穎。那個時候的微信公衆号還沒有原創保護,業内的大号就經常剽竊小張他們的推送。
小張講到這一段的時候,我陷入沉思。某種程度上,新媒體小編已經産能過剩,絕大多數公衆号不僅沒有關注價值,實際上也沒人關注。一些機構的公衆号與其養着新媒體部門,不如把公衆号外包給靠譜的第三方——而且确實有很多人這麼做了。
說起來那段時間老闆在方向上舉棋不定,到處試探,也可能有創業壓力大的因素。他的老同事似乎因為看不到未來而離職了,他隻好再從外面挖了一位新的負責業務方面的副總。
這位副總是真的經曆過行業前些年和國際接軌的黃金期的,也因此混足了資曆,并在行業裡有了名氣。他的經曆也讓小張明白了,早個十年出來混,在大城市裡立足都更為容易一些。而小張則隻能聽他談起當年行業的繁榮,說起開會都去旅遊勝地,那可真爽。
不過小張也不知道這位副總究竟是在做什麼,隻是從他的朋友圈看出,他是幾乎每個單位都标配至少一個的那種中年男老師:朋友圈裡到處都是贊頌美國的英明和偉大,順帶暗搓搓譏刺國内這裡不行那裡不行。
根據小張的經驗,這種對美國無限崇拜的中年男性領導分為兩種,一種是贊美美國“白左”(不好意思我覺得這個網絡用語不大精确,但也隻能湊合着用了,下面那個“紅脖子”也是如此),熱愛其民主自由;一種是贊美美國“紅脖子”,主張強硬排外甚至吊打全世界。
由于該行業和全球化息息相關,這位副總顯然屬于前者。
後來特朗普當選總統,這對該行業是一大利空,這位副總失魂落魄了一天第二天便在朋友圈裡發“認真學習領會新總統的指示”。
據小張說,這些都是一字不差的原句,沒有歪曲副總朋友圈的意思。
很抱歉,我隻對我喜歡的工作努力
特朗普當選美國總統的時候,小張早已離職。離職之後的他也看出了副總朋友圈裡一些端倪——這位副總似乎隻是把公司當做自己在圈内混名氣和資曆的平台,彰顯的都是他個人品牌而不是公司的利益,偏偏老闆對他也是言聽計從了好一陣子。
小張離職之後的公司圖景就隻能在各種流言裡出現了。
比如銷售的某位副總說她還有一筆獎金尾款在離職之後并沒有給到她,她很生氣想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問題。但似乎她的新單位也很坑,她在老闆離職之後又兜兜轉轉回去了。
對的,小張待過的創業公司的老闆離職了,可能是來自于投資方的壓力。
從這裡也看出業内确實很坑。投資方的壓力也很大,甚至一度搞起了類似于P2P的東西,隻不過這個P2P對外發售也發售不出去,隻能要求員工認購,而員工認購的多的,據說能得到一個蘋果——是紅彤彤的蘋果而不是iPhone。
如果隻做到這一步,這家投資方企業在業内甚至算比較良心的,因為畢竟有家業内領先企業還強制公司内員工購買公司旗下理财産品,并要求他們動員家裡親戚朋友一起買,為公司擴張融資。
可能這些也都不出乎小張的意料吧。
在準備好互聯網項目的物料之後,小張去外包的程序項目組對接,為搭建網站提供資料和支持。
除了光鮮亮麗的互聯網大廠之外,在那一輪創業風潮中,各種互聯網創業公司也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包括我們在《上班如上墳,滿眼全是鬼》裡的那種,也有這樣承接外包建站之類業務的公司。
進入這種公司的辦公室,滿眼都是那些不講究穿衣打扮,精神因為長期加班而萎靡困頓的程序員。那些衣服色調要麼單一、要麼格子襯衫的程序員,那些打出一系列程序語句間或看一下QQ的程序員,那些要麼早早秃頂,要麼頭發闆結在一塊的程序員。
在與程序員和産品經理的交談中,小張推測出,公司如此急着上互聯網,可能是開發周期已經大大超過了預算——而這本該多招點人來解決。
小張明白了,他在這家公司的前途怕不會有多好。
于是小張在回去後,找到了做業務前的間隙提出了離職,哪怕老闆提到做業務來挽留他,他也下決心要走了。
臨走之前小張也和其他同事讨論過一些問題。其中一位負責銷售的副總問小張:
“你說這微信上的公衆号上說的東西,是真的還是假的呀?”
小張說:“這個就看人了,你也可以開一個自己寫一寫。”
這位副總仍然很迷茫。
小張知道這位副總業務上還算得力,但确實人到中年,接受新東西的能力跟着衰減了。當小張離開的時候,想到未來會到來的中年,感覺離職也沒那麼輕松了。
本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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