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電腦,沏一杯茶,耳機裡播放着評書……過去6年,聽書喝茶做字成為了90後小夥葉天宇的日常。
2013年,剛剛從中國傳媒大學畢業的葉天宇順利地進入一家互聯網公司,從事界面設計與産品工作。然而3年後,葉天宇做出了一個讓身邊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的選擇:辭職回家,脫産造字。
“我的父母無法理解,他們看着我辭掉好好的工作後每天對着電腦白底黑字的屏幕來回折騰,門都不出,很擔憂。”提到當時的狀态,葉天宇坦言,“但我因為沒有了工作的擺布,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了與字體相處當中,很幸福!”
就這樣,6年間,他設計出了17套字體,拍攝了中國第一支漢字MV,創立了自己的漢字品牌“喜鵲造字”。
他說:“拿起紙筆,設計字體、擁抱字體,我才會覺得安靜、平和、踏實。”
【我想做一些生命周期長的設計】
正觀新聞:您是從什麼時間、什麼契機開始接觸字體設計的呢?
葉天宇:我大學時學的專業其實也有很多設計相關的知識。而我從小便喜歡去北京潘家園這種舊貨市場,很早之前就會收集很多字體、美術字,或者老的古籍這種書籍資料,所以那時候我經常臨摹一些美術字,因此在我的設計中經常喜歡加上漢字的一些元素,比較有我自己的風格。
要說真正認識字體的話,是2013年畢業時,我的專業老師知道我喜歡漢字,鼓勵我參加了方正獎字體大賽。那次參賽對我影響非常大。我做好作品跑到方正公司去交稿。在公司門口參觀了他們的字樣展品,知道了字體是怎麼設計出來的,同時也勾起了我對字體開發為字庫産品的好奇心。至于獎項呢,當時很幸運得了三等獎,其餘獲獎者都是前輩或者是字庫公司的老師,我當時便得瑟的覺得自己是有天賦的,于是就更願意把精力花在摸索字體相關的東西。後來,工作之餘,每天自己還是會畫畫字,看看書,搞字體相關的,覺得很開心,很滿足,那時候也發現一個問題,無論是在設計公司還是互聯網公司,給别人設計東西的時候經常會用到選擇字體,而我們可以付費付得起的字體并不多,字體的版權意識不怎麼高,後來我就想,我能不能做一套字體的字庫給大家用,最早是這麼個初衷,後來啥也不做的時候就在家做字,慢慢地就開始了。
正觀新聞:後來您為什麼選擇了辭職,開始脫産在家進行字體設計了呢?
葉天宇:我的日常工作是做互聯網産品設計,更新叠代速度非常快,快到沒有時間把每一份設計工作做到滿意。以至于到後來,我逐漸麻木,甚至覺得連追求“滿意”都沒有必要,因為反正一個多月之後又要改版。設計成品的生命周期都很短。所以在工作當中,心裡充斥着浮躁。
而回家後的我,拿起紙筆,設計字體、擁抱字體,我才覺得安靜平和,踏實。字體知道我想要什麼,總能給我鼓勵,給我驚喜,讓我看到自己在進步。作為設計産品而言,字庫字體的生命周期很長,一款好的字庫可以持續幾十年上百年為大衆服務。我覺得這是我想要的,隽永。
就這樣我畢業之後邊工作邊習字了三年,直到2016年春節時候,我決定要改變。我辭掉了所有的工作,不想再盲目的跑,想停下來思考一下自己和字體。
正觀新聞:當時身邊的親人、朋友對您的這一舉動有沒有不解或者反對的聲音?
葉天宇:當然。我的父母無法理解。他們看着我辭掉好好的工作後每天對着電腦白底黑字的屏幕來回折騰、門都不出,很擔憂。但我因為沒有了工作的擺布,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了與字體相處當中,真幸福啊!
那兩個月的我很純粹,隻做字體。覺得自己每天的時間都很長,但又過得很快,很期待第二天繼續做字,内心特踏實有勁。我體會到了做字體設計能夠達到是我想要的生活狀态,所以我想将這種狀态不停的複制下去,“和字體,既然喜歡就在一起!”那麼最佳的決定就是我要以字體設計這件事情創業!
講到字體創業,家裡人又是一頭霧水。“又擺弄這點字兒呢”是我父母看見我沉迷字體的時候說的最多的一句話。爸媽反複勸我踏實的去找一份新的工作或者不想工作哪怕考一個自己比較想讀的研究生也好。我的同學朋友也覺得、這事戲不大。但是我決定了,就要做。我終于開始設計開發我自己的字體,正式踏上了嘗試“字體設計”的路。
【造字即修行】
正觀新聞:您設計出來的第一套字體是什麼?大約用了多久?
葉天宇:第一套是17年中旬設計出來的招牌體,18年正式發布。
喜鵲招牌體
正觀新聞:為什麼選擇設計“招牌體”呢?
葉天宇:字體設計雖然屬于美術領域,但字體作為一個産品,本身也是給人用的,不是一個純碎的藝術品。那麼給人用的,我就非常在意說我這個産品做完了能夠為誰解決什麼問題,或者說讓什麼人在什麼場景中使用。當時,我發現無論是在一二線城市或者是小點的城市,都能感覺到大街小巷的招牌不是很美觀,或者是同質化很嚴重,大多都是紅底黃字,大黑體,或者是非常基礎的電腦的字體,這些招牌本身在傳達信息的時候當然已經沒有問題,但實際上它可能不能更好地展現漢字的魅力。于是後來我就想,我要做個字體,是讓大街小巷的招牌能夠多一種選擇,因此,就有了“招牌體”這個構想。
正觀新聞:“招牌體”的設計靈感來源于哪裡呢?
葉天宇:來源于明嘉靖年間的一個手抄本,上邊有很粗壯的楷體的風格,看到那個,我突然就有了靈感,可以大概地找到了一個自己的創作走向,也明确了我的設計看上去既要有中國風味,又很醒目,同時又希望他親民,所以當時我就結合古籍,再結合自己在電腦上設計的一些技巧,便設計出了招牌體。
正觀新聞:一般設計一套字庫的流程是怎樣的?
葉天宇:在做一套字庫時,首先我會做二三百字的小量級,這二三百字是我自己歸納總結出來的比較有代表性的字,然後把這些字設計完之後,打磨到相對完善,将這些字作模版字,從中提取需要歸納出的信息,比如說字的筆畫細節特征,以什麼樣的力度結尾的筆畫,什麼樣的折,什麼樣的撇捺,甚至什麼寬度的收角,都要進行規範。之後再從這二三百字擴展到一兩千個字,然後再繼續擴展,最終形成一套字庫。
正觀新聞:在您設計制作字庫過程中,有沒有覺得“難”的時候?
葉天宇:有!設計字庫這個過程就特别像修行,每走一步都算數,每做好一個字離成功就近了一步,這是非常令人踏實的。但在這幾年的過程中,也遇到了很多我之前沒有設想到的問題。剛開始做之前,我就想我要把這個字有條不紊地做完就可以了,但實際上,最開始對量沒有一個直接的概念,比如說我每天隻能做50個字的設計,但後來我發現,如果我想要做一個字體讓大多數人都使用,我需要滿足的最低的國家标準是6763個字,這還隻是簡體字。如果是包含簡繁常用字的話,整個字庫的漢字量将近一萬字,堅持把這一萬字做完就是最大的難點,這個過程中心裡會産生特别多的焦慮,就是因為它需要日複一日地不斷重複。
比如說我一天能做50個字,那麼我1萬字至少需要200天不停地來重複做,而在這個過程中,我經常會質疑自己,質疑自己這個事,自己反複跟自己的心理較勁,這是個挺痛苦的事。還有一個就是,在做一個字庫時,雖然是以同樣的标準從頭到尾在執行,但實際上自己是一點一點的在進步,後面的字越做越成熟,前面的字反而看不過去了,反過頭去會調整前面的字,因而使得這個過程非常反複,這也是個挺熬人的過程。
紀念:為漢字拍MV
正觀新聞:在2018年的時候,您為自己設計的兩款字體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對嗎?
葉天宇:是的,我在我的母校開了一場發布會,同時也做了中國第一支漢字MV,這是我給我自己的宣傳片貼的這樣一個标簽。
正觀新聞:為什麼會想要這麼做呢?
葉天宇:我們對漢字的印象,大都是白底黑字。看着電腦中的某一款字庫,其實也并不知道這款字庫字體所能夠帶來的視覺可能性有哪些,美感究竟在哪。
我覺得既然做字體設計、字庫開發,應該要讓大家知道,我的字究竟有多美。
很多時候,現有的字庫公司,可能花了一兩年設計了一套字,在宣傳包裝上卻隻花了個把小時來對待,各種草率的字體展示圖片充斥着網站。這對字體本應該呈現的美感是一種傷害。所以這些反面教材讓我想到,一定要在字體展示上下功夫,才不負了字體的美和自己的勞動。于是我就想到,可以讓我的字體動起來,讓大家邊聽着音樂邊欣賞字,那麼這就是一支以我的字體為主角的MV!它展現給大家一場漢字的舞蹈,給大家看看字體之美不僅限于靜态。
正觀新聞:為什麼要将你的品牌叫“喜鵲造字”呢?有何寓意?
葉天宇:首先我自己是一個從小就很喜歡傳統的民間意象的人,我很喜歡中國民間的一些很吉祥的寓意,比如說一隻大象上邊有個瓶子,這個叫太平有象;一片樹葉上邊落了個蟬,這個叫一葉成名;樹枝上有隻喜鵲,叫喜上眉梢……類似這種傳統的寓意,我一直就很喜歡。在最早想自己品牌名字的時候,有一天,我一出家門,看見一隻喜鵲從我頭頂飛過,其實喜鵲個頭挺大的,我發現他展翅飛的時候是非常漂亮的,這令我印象很深。第二天,我又碰見喜鵲從我頭頂飛過,當時我就很喜歡這個寓意,就感覺總是出門有喜事,出門見喜。等到第三天,我又見到了這隻喜鵲,與前兩天不同的是,這隻喜鵲第三天飛的時候嘴裡叼着一根樹枝,我這才看明白,原來喜鵲是在我家門口的那棵樹上築巢了。
當天晚上我就做了個夢,我夢見了一隻五彩斑斓的喜鵲,看見它叼着一根樹杈在飛,但我定睛一看,發現這隻喜鵲叼的不是一根樹杈,而是一個漢字的橫劃,就是“一”,我當時在夢裡就喊這隻喜鵲,我就說你怎麼不去築巢,反去造字呢?後來我發現我不停地在念這個名字,于是醒來後,便覺得與“喜鵲造字”這個名字挺有緣分,就決定用這個名字。
後來我反過頭來再想這個名字的時候,就覺得很戲劇性、很奇妙。現實中的喜鵲是黑白的,但我夢裡的喜鵲是五彩斑斓的,是彩色的,作用在我們做字體的時候,平常我們做的時候是白底黑字的,是黑白的世界,但當大家用的時候,在各種場景裡,那個字體是五顔六色的,五彩斑斓的,我就覺得這個很奇妙。後來又想,他為什麼叼着個筆畫是橫,而不是其他的撇捺什麼的,我又意識到,我們在做任何字的時候,出現最多的就是橫,橫是一個基礎,又是一個“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于是,心裡越來越笃定這個名字,所以就誕生了“喜鵲造字”。
正觀新聞:目前您一共設計了幾款字體?接下來,又有什麼規劃嗎?
葉天宇:我們到目前為止已經開發完成了17套字,發布了13款,還有幾款未發布。現在我正在做一套字,從19年到現在,做了3年多了,是一套以清朝的一本古籍為出發點的宋體字,同時又在做美術字、隸書這樣的嘗試,可能過段時間就會發布。
在喜鵲造字公衆号上,葉天宇曾這樣寫道:
别人問我做字體要是真的沒落下什麼好,你後悔嗎?
我說:都講了我是喜鵲,是飛翔的鳥兒,像那句話講:天空沒有留下痕迹,但是鳥兒已經飛過,你不知道飛得有多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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