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樂
黃庭堅
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
春無蹤迹誰知?除非問取黃鹂。百啭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
攝于武漢光谷
春天回到哪裡去了?四周一片寂寞,春天沒有了蹤迹。若有人知道春天去了哪裡,喚她回來跟我們同住吧。
春天沒有蹤迹,誰知道(她的行蹤)? 除非我們去問問黃鹂。黃鹂千百遍地宛轉鳴叫着,然而沒人能聽懂她說什麼。順着風,黃鹂飛過了那盛開的薔薇……
這首詞不同于一般惜春愛春的詩詞,不直接描繪春天的美景或者春去後的殘敗,而是浪漫地去找尋春天。雖苦苦追尋,卻再也找不到春天的蹤迹。而那或許知道蹤迹的黃鹂,千百遍的訴說,我們卻聽不懂。
攝于武漢光谷
這首《清平樂》寫得空靈蘊藉,而又情深意長,是黃庭堅的代表詞作。黃庭堅字魯直,号山谷道人,晚号涪翁,江西修水人,是盛極一時的江西詩派開山之祖,其詩與蘇轼并稱“蘇黃”,是宋代最重要的代表詩人之一。其書法成就亦頗高,為“宋四家”之一。
這首詞寫于崇甯四年(1105)初夏宜州,同年九月,黃庭堅溘然長逝,終年六十歲。崇甯二年(1103年)十一月,黃庭堅以幸災謗國之罪除名羁管宜州。1104年3月,黃庭堅将家眷留在湖南女婿家裡,隻身一人南下,于5月18日抵達宜州,此後一個人在宜州度過了人生最後的一年零五個月。
作為罪人羁管于宜州,黃庭堅窮病交加,曾一度揭不開鍋,隻能借錢買米,還寫過一些借據。清末覃祖烈《宜山縣志》說,曾見過一小石,石上刻有黃庭堅借錢時寫的手貼,“字如龍躍天門,虎卧鳳阙”。
攝于武漢光谷
陸遊在《老學庵筆記》有記:魯直到宜州,宜州沒有驿站,也沒有民居可住,隻能寄居于一寺廟僧舍中,但依然為法所不容,後居于城牆戍樓上。(這個戍樓房間“上雨傍風,無有蓋障,市聲喧愦”,黃庭堅為之命名為“喧寂齋”。)宜州酷熱難當,這小屋幾乎無法住下去。有一天,下了一點小雨,黃庭堅喝了點酒,有幾分醉意,坐在胡床上,将腳伸出欄杆外淋雨,回頭對身邊的範廖說:“信中,我平生從未有這樣的快樂。”沒過多久,這位大文學家大書法家在他的“喧寂齋”裡卧病去世了。
宜州的最後十七月,黃庭堅還寫了中國傳世的第一部私人日記《乙酉家乘》,日記從正月初一開始,到八月二十九結束。記事簡潔省淨,文筆洗煉優美,語言樸實有味。最為重要的是,全文沒有牢騷沒有不滿,撲面而來的隻有平和溫暖的氣息。
攝于武漢光谷
黃庭堅雖然在詞史上與秦觀并稱,史稱“蘇黃”,然而他是文壇大家,寫詩高手,但其詞成就遠不及秦觀。其早期的詞風流輕佻,而後越來越老熟沉着,輕佻不羁瑣碎多情的特點消失了。然而他既不寫沉郁厚重的傷痛,也不寫清美和婉的傷愁,所有的情緒都未及細細鋪展,便在仿佛在某種達觀知命的心态中敷衍了事。讓人讀了既不感動,也不難過,很難有什麼共鳴,也看不出什麼特點。讓人疑心,他所有的情感大約都耗盡在詩作裡去了。
這首《清平樂》卻清麗婉轉,構思新巧,意境優美,是黃庭堅詞作中最出色的一首。這清新柔美的筆調,總讓人懷疑這首詞不應是寫于黃庭堅的窮苦困頓的晚年,或者說不應作于老成淡泊的晚年。或許某一日,有學者又拿出證據來論證這首詞不是寫于宜州吧?
攝于武漢光谷
面對人生的困境,蘇轼是泰然曠達的,朗朗笑着,容納萬物;秦觀是傷感痛楚的,細膩而多愁……黃庭堅呢,是堅忍而淡然的,穩定,成熟。
1105年,一代文豪在窮病中安然逝去。九百年後,他的書法作品《砥柱銘》在2010年拍出了近4.4個億。
歐陽修說“非詩之能窮人,殆窮者而後工”。經曆過什麼?感受過什麼?體悟過什麼?才讓這些人成了名垂青史的文學大家?隻是,無論感受過什麼,最終大約都隻能在百轉千回裡,淡淡笑着,淺淺說着
——因風飛過薔薇。
攝于武漢光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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