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節氣杜牧《長安秋望》詩:南山與秋色,氣勢兩相高
霜降是中國古老的二十四節氣之十八,是秋天的最後一個節氣,标志着已經到了深秋和晚秋。霜降之所以叫做霜降,有一個重要的氣候特征就是早晚溫度會降到零度或零度以下,水氣凝華成白色的霜。霜降并非夜夜有霜,但這是初霜的開始。
霜即是一種自然的氣候現象,又有獨特的美感。當那薄薄如冰晶如粉末的霜,鋪在大地草木之上,近看晶瑩,遠看蒼茫,為秋天增色不少。同時這種色彩和狀态是複合式的,使得審美多層次,包括自然界和人心理的,是給秋天增加了素淨,被上了薄紗。比如”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那秋天的蘆葦,本來就已經枯黃,但在枯黃之上又灑上一層白色的粉末,更加蒼茫。
霜在秋天并不長久,太陽一出,立刻就化作的水氣,但是經過霜打的植物,因為經曆冷空氣的驟然冷凍,葉子會迅速變黃變紅而凋落,而果實卻因為經曆冷凍中糖分的堆積更加甜美。
霜往往起自無雲的半夜,有霜的夜晚固然寒冷,但霜往往意味着晴,霜之後的秋天,更加幹燥高遠明淨,灰塵沉降,視線極好,登高望遠,更加令人心曠神怡。這是自然饋贈給人類的禮物,有霜雪,更有霜雪之後的朗朗清明。
寫霜降時節霜的詩詞良多,但今天專門解讀幾首杜牧的霜詩,因為他的目光敏銳,心地闊朗,更容易表現霜秋的特色之美。
“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生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唐朝杜牧《山行》
杜牧之爽朗俊氣,并非那些江南惆怅的情詩能代表他的生平。這個一心想從武報國的男生,自十幾歲就研究孫子兵法,并有平虜良策見用于當朝丞相,江南輾轉香豔的歌詠隻是他無奈人生困境的抒情,若以為他是賈寶玉之绮羅纨绔,那也是太低看了他。”十年一覺揚州夢,赢得青樓薄倖名。“實在是一種自嘲。唐朝的娛樂場所,也多半是社交場地,隻是杜牧多寫了幾首關注歌舞女子的詩,他就擁有了風流的名聲,那實在男兒豪氣的餘韻。實際杜牧的行走遠非錦繡子弟,閨閣庭院之小,他的山水詩可以窺見他的心懷。到一處必登高望遠。
此時又是一晚秋。杜牧所登之山,絕非江南海拔500米以下的丘陵,這應該是北方之雄奇山林。
霜降節氣之後,天空高遠,叢林木落,可以看到山路蜿蜒。通常登山是從早上出發,像李商隐之随意登樂遊原,那是樂遊原在京城附近,且是唐朝休閑勝地,随時都可以叫到車馬過去。
“遠上寒山石徑斜。”
杜牧之此次登山,應該是從早上就出發,那麼這個車很有意思,他不是一個人騎馬,而是叫的車,那麼同行之人必不少于兩個。至少有一個是車夫。以杜牧是愛友好客,此時應該在車夫之外另有其人。車子裡應該是有食品的。
那麼杜牧是否是上山找朋友呢?比如住在山裡的隐士,道人,和尚?這個我覺得不大可能,此次出行的目的,仍舊是傳統九月九的重陽登高。那麼唐宋兩朝為什麼這麼流行九月登高?實際這真的是一項全民運動。因為傳統中國,有敬畏自然的古老信仰,九月登高是用秋風秋氣祛除身上的疾病,好迎接即将到來的冬天,和古老上巳節對應。那麼在此前提下,誰的身體健康,誰就會追慕更高的山,更曠遠潔淨的地方。
所以杜牧去的山接近或就是山區的山,至少可以看到或感覺山在半天雲裡。要知道秋天很少有雲彩,除非是陰天或者是山區能形成小氣候。
所謂寒山,這是秋天的感覺,霜降之後的早晨,給人視覺的清冷。看得見山路斜,這是說秋天樹葉落了,可以看見道路,又這是靠着山腰挖掘開墾出的道路。
“白雲生處有人家。”
雖然”生“和”深“曆史上有兩種說法。
如果是白雲”生“處,那是他站在這座山的山頭去看看被雲霧缭繞的另外的山,隐約之間,會看到有人類的活動迹象,比如房屋一角,或者炊煙,又或者一兩聲人的呼喚。
如果是白雲”深“處,那是他自己的車馬停在山腰,有路就有人,就算是看不到路的盡頭,也可以知道必有人家。而且這個地方并不算十分荒涼。因為,一,他敢于駕車而不是馬過來,馬最利于快速逃逸,二,如果是租的車馬代駕,證明這地方名勝旅遊,相對安全。
“停車坐愛楓林晚。”
這句詩被當代人玩壞了。然而杜牧這次旅遊也算闊氣。首先中午飯已經在車上解決,下午仍舊興緻飛揚,繼續往高處行。
那麼這已經是黃昏,到了吃飯的時候,所以停車在一片楓樹邊。唐宋朝的登高重陽節,必然會有酒,這是野餐呀,是在車上吃還是車下吃?
我個人認為肯定是在楓林邊席地而坐,幾個朋友鋪開帶來的毯子,就着早上帶出來的菜就開始喝酒狂歡了。這種盛景在日本櫻花季可以看到。
“霜葉紅于二月花。”
這是經典名句。這是落落夕陽,這裡的楓葉并沒有眼前的霜,但顯然是霜降節氣之後看到的。或者早上出門時,仍舊看得到輕霜敷葉,但是到了山上的黃昏,早已經沒有霜。
但經過霜打的楓葉,在夕陽裡呈現另一種美,寂靜燃燒的透明的紅火焰,别有一種晚秋之絢爛。這裡是用了對比的。最美的是二月輕花,農曆的二月,草木發芽,剛剛露出蓓蕾或開花的花别有一種清麗向上和俊俏,二月許多花是先花後葉,比如梅花,櫻花,桃花,正是因為沒有葉子,而花朵又如此俏皮,總讓人形容人生之少艾,有無盡的可能,所以說最美二月花。
但杜牧看到的紅葉,也正是在如二月的九秋微寒裡,它們不是花,但卻比花更紅豔。它們在生命的尾聲,卻獨有快凋零前的絢爛。
那麼這首詩氣息沉靜,是杜牧中年以後的作品,而且裡面充滿了生生不息的樂觀和自我肯定。人生到了中晚年,雖然沒有春花之麗,夏花之豔,但也有楓葉之紅,經霜之老道靜美呀!
所以這句詩經典流傳,因為包含人生晚境的樂觀豪放。經曆了風霜,染就了楓紅,才是人生本色。
杜牧的晚年居住在長安。他一生其實離最初的抱負甚遠,比如年輕想功勳救國,沒他什麼事,反而此時朝廷皇帝受制宦官,朝廷黨争厲害,他不過是做小地方官,比如安徽池州。他一生略比李商隐強一點,45歲,被調回京城做史館編修的文官,之後雖有升任,也不如他意,杜牧49歲就病死了。但是,杜牧的心懷氣量可比他的職位要大氣。他幾乎也是備受壓抑和風霜的一生,所以對霜秋特别的喜歡。
“樓倚霜樹外,鏡天無一毫。
南山與秋色,氣勢兩相高。”杜牧《長安秋望》
這是生命最後兩年的作品,他受困長安,然而仍舊不忘霜降九秋,去登高望遠,因為在最高處,有他的心懷。
這是長安最美的秋色。
“樓倚霜樹外,鏡天無一毫。”
不清楚唐朝最高的樓在哪裡,大雁塔?還是山上的亭子。依然是漫山遍野霜秋之樹。隻是這座樓高得出類拔萃。
萬裡長天如鏡,這是絕美秋空,連一絲雲彩都沒有。
“南山與秋色,氣勢兩相高。”
這是在望遠之中的鐘南山,它巍峨挺拔,那獨特的氣勢,和無邊秋色在一起,仿佛在一争高低,卻又不分伯仲。
這寫出的是杜牧胸中自年輕時代就有的,到現在依然不能磨滅的豪氣豪情。
這樣的氣勢和心懷,是将軍和丞相級别的。但是在他所處的時代,是無法得到賞識和重用的。明知道國家不能如此消耗下去,但是他的職位,并不允許他有所作為。
但無疑杜牧的一生也是和霜雪鬥争堅持的一生。因為他并非賈寶玉那樣的纨绔子弟,相反,他晚年也時常受困經濟,比如京官的薪水難以養家糊口之類。
所以他僅僅隻活了49歲。
杜牧和李商隐是同一時代的人,李商隐活了46歲。兩人同在晚唐的困局裡消耗一生,都有拯救國家的志氣和男兒心懷。但是很特别的是,兩個人霜雪一生,居然以豔情美句為後世所記得。這大約也是他們自己的無可奈何。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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