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疆
昨天晚上跟兒子視頻連線,我一邊剝着水煮花生吃,一邊聽他津津有味地描述身邊趣聞。妻子在旁邊冷不丁插了一句:“鈞鈞,你知道你這段時間最大的變化是什麼嗎?”
是什麼?我和兒子都愣住了。妻子說:“是微笑。無論是老師發給我們的照片,還是跟你視頻的時候,你的臉上都帶着微笑。”兒子聽到之後,淡淡地笑了。那種由内而外的喜悅,蕩漾在整個臉上,一如我們在照片中看到的樣子。我想,這就是他這個暑假最大的收獲。
暑假過後,兒子就該升入初三了。在初中階段的最後一個暑假,我和妻子将兒子送到了離家百公裡之外的一所太極武校,那裡沒有補習班,沒有輔導課,隻有日複一日的訓練,以及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當然,這也是兒子自己的選擇。
坦白說,兒子的學習成績不太好,我一直為此深感焦慮。都說男孩子“開竅”比較晚,但今時不同往日,巨大的中考壓力面前,再不“開竅”就來不及了。為此,我擺事實、講道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奈何兒子水潑不進——他的嘴上都是應承,但我知道,他的心裡滿是抗拒。
日子一天天在我的焦慮中過去,代溝中長滿了深深的無力感。暑假伊始,我決心做出改變,并為此向兒子頒布了諸多禁令,每一條禁令都是以學習作為基本前提,并以“不得”作為限制條款。看着兒子每日如坐針氈的樣子,我的心情格外複雜,這雖然是對兒子肉體的懲罰,但何嘗不是對我精神的摧殘?
直到有一天,妻子告訴我,她有個朋友新近加盟了一所武校,“要不,就讓鈞鈞去那裡試試?”開什麼玩笑!我斷然拒絕了這個方案,“隻剩下這麼一個暑假了,文化課都補不夠,哪裡有時間去什麼武校!”但妻子接下來的話,讓我陷入了沉默:“你看鈞鈞每天痛苦的樣子,他的學習效率到底能有多高呢?”
雖然我曾無數次發狠說,“如果再耗時間,你就一直這樣耗下去”,但我當然知道,真正“耗不起”的其實是我,而不是兒子。很多時候,我隻不過是用懲罰他的方式,澆我自己胸中的塊壘。“為什麼不嘗試着做出一些改變呢?”妻子的話提醒了我:說不定會起到什麼效果呢?
第一次帶領兒子去武校,他就對那裡的一草一木表現出濃厚的興趣,臉上寫滿了躍躍欲試的渴望。對武校進行初步了解之後,我非常正式地告訴兒子:“每天五點半起床,全天訓練,晚上九點鐘熄燈,吃飯都在食堂,沒有手機電腦,平時不能外出。你願意留下嗎?”他用力地點點頭:“願意!”
這個無肉不歡、喜歡睡懶覺的半大小子,就這樣被我丢在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第二天,我打電話給武校老師詢問情況,兒子興奮地告訴我,當天就跟左鄰右舍的孩子們打成了一片,“我們一見如故,有點梁山好漢見面的感覺”。我聽了暗自好笑,你這不知深淺的小子,苦日子還在後面呢。
持續多日高溫,我一出門就是一身汗。當此之時,教練傳給我的視頻中,兒子正在跟着小夥伴們揮汗如雨地訓練。食堂裡寡淡的飯菜,也被兒子吃出了大餐的感覺。但正如妻子所說,無論任何時候看到兒子,他的臉上總是洋溢着微笑。孩子的表情不會騙人,恰如他愁眉苦臉坐在書桌旁的情形。也許,真的是我錯了。我忍不住暗暗地想。
在昨天的視頻通話中,我隆重表揚了兒子兩件事:其一,無論任何時候視頻通話,我看到他的衣服都是清爽幹淨的,這證明他每天都認真地洗了衣服;其二,沒想到在緊張的訓練之餘,兒子的暑假作業也沒有拉下,這證明他學會了充分利用點點滴滴的時間。兒子沒有多說什麼,他隻是淡淡地笑。
兒子的笑,讓我感觸良深。為人父母,都希望子女過得開心。但在很多時候,我們為了孩子未來的開心,而甯願狠心讓他們當下生活在痛苦之中。問題是,誰能擔保,現在的不開心一定能換得未來的開心呢?這是一種輸不起的賭博,因為籌碼是我們最深愛的人。
也許,兒子經過這個暑假會在學習态度上産生很大轉變;也許,并不會有立竿見影的效果。但這又何妨呢?于我而言,兒子享受了一個充實而有趣的暑假,而且這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這就足夠了——尊重并接納他的選擇,比什麼都重要。
無論兒子能不能“開竅”,我自己算是“開竅”了,而且還不算太晚。
責任編輯:王磊 圖片編輯:樂浴峰
校對:徐亦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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