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皮麥克斯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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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曆史的朋友，大都聽說過皮洛斯式勝利——古希臘伊庇魯斯的國王皮洛斯以慘重代價打赢了羅馬軍隊，但在這次埃斯庫魯姆戰役後，他自嘲如果再來這麼一次勝利自己就完蛋了。而皮麥克斯的陷阱，則是10月份到墨西哥後才感受到的。

平心而論，墨西哥是個很有意思的國家，跟那裡的朋友打交道，老讓人想起老電影《葉塞尼亞》，幾乎每個女孩子都能歌善舞，而且性格也是火辣辣的。然而，我更關心的是——這個國家怎麼會掉進中等收入的陷阱裡面？

墨西哥城的堵車，是遠遠超過北京的，而空氣污染也很厲害，更有甚者黑幫的勢力大到可以雇警察站崗。

▲ 山上是沒有錢的人住的地方——墨西哥城外巨大得驚人的貧民窟區，正是中等收入陷阱的切實體現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這樣的信息，我在小學的時候便是如此聽說的，而今過了三十多年，竟是幾乎沒有變化。

這也曾是一個雄心壯志的國家，毛病出在哪兒呢？

要想找出這個答案無疑不是簡單的事情，美國的打壓，熱帶民族的散漫性格，錯過發展時機的遺憾……不同的政治家有一千種解釋方法，而且每一個都頭頭是道。最後我的看法是千尺之冰非一日之寒，有些事兒找不出正确答案是正常的。

當地的朋友安慰我，說估計以後幾年日子會好過些，因為皮麥克斯如今已經不再一手遮天了，墨西哥會有錢的。

皮麥克斯（Pemex），究竟是何方神聖，竟然在墨西哥可以如此厲害？

皮麥克斯，是墨西哥石油公司的縮寫，曾經壟斷該國的石油生産和銷售，由于墨西哥的主要出口收入來自于石油，在墨西哥的影響力大約等于通用電氣和通用汽車加在一起對美國的影響——也許還要大些。

這樣一來我倒有些吃驚了，因為皮麥克斯的成立，曾經是墨西哥曆史上被視為光輝的一頁。

1938年，墨西哥最受尊敬的總統之一卡德納斯将軍宣布将原來新澤西公司與殼牌公司擁有的墨西哥石油産業收歸國有，組建了皮麥克斯，墨西哥一時舉國歡騰。

這個時間，墨西哥是世界第二大産油國，目擊外國資本從本國油田大量開采石油牟取暴利，墨西哥人一直憤憤不平，因此十分支持卡德納斯将軍的舉動——而将軍應該說也是一個非常聰明的領導人，他選擇的時機正是歐美面對第二次世界大戰即将爆發危局的時刻，确保墨西哥在自己的陣營十分重要。因此，歐美被迫接受了皮麥克斯的成立。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國為了獲得墨西哥石油，提供了大量技術支持，使墨西哥1942年的石油産量趕上了收歸國有前的數量，時勢造英雄，此後，皮麥克斯果然曾給墨西哥政府帶來大量收益，這家國有公司堪稱墨西哥政府的錢袋子。

▲ 卡德納斯總統

既然如此，怎麼墨西哥人如今提到這家公司，反而似乎對其感情不是那麼好了呢？

追問下去才知道，皮麥克斯早已風光不再，如今已經連年虧損，不但給政府幫不上忙，還需要老百姓交更多的稅來養活它。普通人并沒有感到國有化之後這家公司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而且根本不能理解這種從地下開采出石油就賺錢的買賣怎麼還會給做賠了！

實際上，我也很好奇這件事。

最初，我的判斷是這件事可能與最近世界石油價格低迷有關，然而，和墨西哥的朋友們談過之後才知道，這并不是根本原因——早在2001年，該公司就發生了35億美元的虧損，那時候石油的價格還是相當不錯的。

問題主要是人為的。由于缺乏明确的規則，拉美國家的國有化大公司，很多淪為腐敗的溫床。

就在虧損發生前一年的2000年，皮麥克斯的幾名官員，居然給一座根本不存在的工廠付了全款，總計一億多美元，消息傳出，輿論大嘩。不過，對皮麥克斯的員工來說這實在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在這家大公司裡面，官員是最高的管理者，有時總裁就是執政黨的黨主席。

他們分為幹事兒的和不幹事兒的兩種，前者的努力是因為可以獲得腐敗的利益，後者的不努力則造就公司低下的效率，呈現出典型的一抓就死，一放就亂。

對墨西哥人來說，這樣的一家屬于自己國家的大公司，本來應該是自己的驕傲，但我覺得他們的感情似乎很複雜。今天墨西哥不但不能從皮麥克斯獲得收入，而且40%以上的成品油和天然氣都要靠國外，主要是美國提供，皮麥克斯無論從賺錢還是從服務本國人民的角度，都是失敗的。

那麼，原因何在呢？

由于該國政壇腐敗現象較為嚴重，所以皮麥克斯的收入被管理的官員輕易挪用，而整個企業内部那些年輕人不得不同流合污。少數想把企業搞好的官員又發現企業不是自己的，不具備足夠掙錢的權力授權，而他們多半也是政治人物，并沒有經營的能力和經驗。

而内部的工作人員也因此缺乏責任心，幾乎每一公裡的輸油管都有人打洞偷油卻無人去管，反而是不少員工和“外鬼”相互勾結，企業的所有制使其損失無人心疼。

墨西哥政府從這裡獲取大量收入，但卻沒有給它持續性發展所需的資金，使其在1970年後就失去了建造新煉油設備的能力。

“那麼後來為何不知錯就改，拿出資金給皮麥克斯改進設備呢？”我有些費解，向墨西哥同行請教。對方應聲回答道：“不敢啊，隻要有投資，皮麥克斯的人最擅長把它們巧立名目，放進自己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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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作不死，皮麥克斯這個樣子，真的成了一個陷阱，誰敢踏入啊

本來富得流油的企業，在官員們的經營下居然也會虧損，但官員們并不承認自己做錯，而向全國人民征收更多稅收，用于養活這樣的虧損巨無霸……對墨西哥人來說，這個原來收回來以為屬于自己了的大公司，實際就是一個陷阱。

全世界國有企業都存在效率低下，難防腐敗的問題，看來拉美這方面尤其嚴重，查韋斯在委内瑞拉也一樣遇到國有化之後石油減産90%的困境。

不過墨西哥前一任總統在2014年通過能源改革提案，宣布取消了皮麥克斯的壟斷地位，恢複外資公司和民間資本的開采權力，這幾年，據說共簽署了一百多份合同，有兩千億美元以上的投資開始進入墨西哥，企業家做企業家的事情，政府做政府的事情，應該會賺錢了吧？難怪當地人開始有了些期待。

盡管咱們是外國人，但當地人對我們頗為熱情友好，讓我也期待他們能夠如其所願。

然而，剛剛看到一則消息，剛剛當選的墨西哥新總統，又公開表示支持民粹主義，批評前任政府的能源改革，認為那些投資商很多是在投機。他表示将審查前任政府拍賣的石油開采合同是否關聯腐敗。

這一表态在墨西哥人中又引起了相當積極的響應，盡管新總統還沒有證據發現其中的腐敗，但民衆對于打擊那些有錢人還是很熱心。

看來，皮麥克斯陷阱，還得掉進一批人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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