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倩雯

以戀愛綜藝、旅遊綜藝、職場綜藝等為代表的生活觀察類綜藝，漸成國産綜藝的顯流。“生活”與“觀察”這兩大關鍵詞，真正讓此類型綜藝脫穎而出：人與人的溝通交流、人與自然的共處、人在職業環境中的自我成就，構成了其聚焦情感、旅遊或是職業的各個面向。

最近播出的《花兒與少年露營季》劇照

但也正是“生活”與“觀察”這兩大關鍵詞，為創作設置了非常高的門檻。當國産生活觀察綜藝一味追求“時效性”，此類節目中可貴的“紀實性”被倉促的“搬演”、強行推進的“關卡”所取代，人物關系被外在的強力加速推進，節目品質受到極大傷害。

“長情”才可“常青”，戀愛綜藝不妨“遲遲再出發”

婚戀觀察綜藝就是需要時間沉澱的品類。可以預見，後疫情時代直至未來，這種取景自田園風光、專注于人際交往細節的綜藝節目仍将大有前景。

戀愛戲難寫，戀愛綜藝更不好拍。難點在于：最接近現實的戀愛狀态事實上是“薛定谔的貓”，很難找準明确的“心動”按鍵。業界似乎有一種誤解，優美的文案輔以儀式感拉滿的關卡環節，仿佛是戀愛綜藝的制勝法寶，事實果真如此嗎？

延續《再見愛人》的成功，芒果TV又在2022年推出婚戀綜藝《春日遲遲再出發》。在前一部綜藝中，參與者畢竟不少系藝術院校科班出身，非常懂得在最短時間内以最自然的方式進入假定情境生活，為劇集貢獻了不少暧昧卻充滿生活寫實感的瞬間。《春日》選用的則是素人，或許是出于某種不放心，抑或節目制作周期的壓力，節目預設的關卡環節比之《再見愛人》不減反增。例如第一集讓每位嘉賓攜帶一份和離婚相關的物件，初初相識的三男四女圍坐一圈講述自己前一段慘痛婚姻。想象一下，在日常生活社交中這是多麼不尋常的場景？到了第二集，婚姻療愈的問題先擱置一邊，迅速進入拉郎配式婚戀遊戲環節，還沿用了古早年代“心動亮燈”的遊戲套路。然而這樣的“社交觀察”無法保證最低限度的寫實性，也就因此失去了“觀察”的重要前提，更像是早些年的《非誠勿擾》再加上《心靈花園》，換上了更為時尚的外衣卷土重來。

實際上，此類綜藝中最為重要的是人際溝通要素，如果希望最終的成片體現出最為自然、順暢的情感線，唯一的“笨辦法”就如直接電影那樣，積累可觀的“片比”（成片與素材比例），而不是運用一些剪輯手段和所謂的關卡設計強行凹CP，湊情節、編備采。這樣的建議不但适用于戀愛綜藝，也包括旅遊綜藝。最近的《花兒與少年露營季》之所以被觀衆吐槽，一大主要原因也就是從一開始就讓嘉賓刻意營造“一家人”氛圍，效果适得其反，“嘉賓不和”上了熱搜。

“紮根”靜待“發芽”，職場綜藝方能令人心動

另一類需要時間積澱的生活觀察綜藝垂直品類應當是職場生活觀察綜藝。當代知識社會，人們對于信息獲取的需求量在上升，對于“寓教于樂”的節目要求也更高。這一類型綜藝需要力推的是某一專業領域的魅力所在，一般的情節策略是職場小白被師傅領進門，在跌跌撞撞中體驗職場艱辛，領悟些許行業真谛。

在早期的競技綜藝中，就已出現類似綜藝叙事雛形。例如綜藝金牌導演嚴敏在其成名綜藝《極限挑戰》中，讓富有表演經驗的演員明星組隊體驗生活，其中之一便是各類職業的體驗。這一節目最初沿用體育競技遊戲的一些關卡設計，在随後的演進中，廣受觀衆好評的片段漸漸偏移至“明星 生活體驗”橋段。嚴敏在最新的綜藝作品《新遊記》中，試圖将之前擅長的類型配方如法炮制移植過來，繼續讓明星演員做各類任務，包括“下生活”體驗民間職業，然而觀衆直言，明星與其“下生活”不如說是“下凡”，開始時把體力活看成是健身鍛煉，吃不飽飯看成是節食減肥，連穿個工服都還講究個潮流服飾搭配。直到體驗日結工的各項工作，無論是物流工還是拆台工，沒有人能堅持到工作完成，黃子韬還振振有詞，說是要找到心儀的工作才能夠一直堅持幹下去。明星們似乎能認識到自己習以為常的生活和勞動人民有着多大的鴻溝，也願意承認自己無法“進入到”日結工的生活中去，但節目除了展現他們的“火速逃離”，并無認真展現這些“體驗生活”項目的主旨何在？難道隻是一項“hard模式”的遊戲關卡而已？那麼每日要面對這些勞動生活的普通人的生活意義何在？那些勞動人民的個體意義是否得到了最起碼的尊重呢？顯然，從制片方到參演明星，未必不願與平民百姓做朋友，而是不太願意“與時間做朋友”，對于要嘗試的任何一種民間職業，沒有做好細緻的田野考察，也不願紮下一點點的淺根，最後在倉促之間上馬，圖個一時新奇熱鬧，在外人看來，徒剩“傲慢與偏見”。

也有正面例子，如《令人心動的offer》《初入職場的我們》，顯然是認真在做職場生活觀察類綜藝。他們相當重視聘請行業内真正的專家，在節目中以細節展示某一專業領域的知識技能以及日常工作中的萬般艱辛。例如《令人心動的offer 3》，就以幾位神經外科醫生的實習生活為主要切入點。即使如此，該綜藝也有些許破綻，例如表現獨自就醫的女孩一開始未受到實習醫生的用心體察，之後在醫療救治中，實習醫生漸漸改變了他的态度，獲得了病人的認同。節目設計了女孩痊愈出院當天，醫生本來要和她告别，卻因為工作繁忙錯過了和病人的道别。為了營造情感氛圍，節目使用了交叉剪輯，還加入了閃回鏡頭，為實習醫生強行植入他的“内心獨白”，再用明星觀察團的解釋為實習醫生加佐料，事實上，這分明暴露了這個紀實故事所需的素材不足，而節目急于制造每一集特定的戲劇沖突，于是暴露了明顯的斧鑿痕迹，其實這種違背紀實原則的做法完全可以避免，在紀實片中，人物之間的情感互動需要更長的磨合期和更細微的觀察視角，才能有些許的推進，急于求成的使用叙事片拍攝手法去拼湊某個“感人瞬間”，其實并不“自然”。

生活觀察類綜藝不能和時間賽跑

可以說，生活觀察類綜藝，天然是不能和時間賽跑的。這一方面由其特性決定：盡管任務制和遊戲關卡的存在無形中已經參與了此類節目的基本結構，并充任了戲劇性節奏的節拍器功能。但它們能夠打動觀衆，關鍵還在于“生活”與“觀察”這兩大關鍵詞。我們當然不能要求其如同觀察類紀錄片那樣遵循“牆上的蒼蠅”式的原則，懷着萬般耐心屏息凝視，但無論“生活”還是“觀察”，都需要時間的沉澱。亞馬遜推出的口碑綜藝《克拉克森的農場》，便是花了一年時間才完成一季的拍攝。

另一方面，此類節目本身所需的制作周期就比其它棚内拍攝的綜藝以及短視頻微綜藝要長，如果一味争奪時效性，就會導緻制作周期被不斷壓縮，不能保證足夠的拍攝時間，隻能通過後期剪輯來刻意制造看點，失去了“生活”與“觀察”的本質。

與其和時間做對手，不如和時間做朋友。一旦慢下來，生活觀察類綜藝方能體現出見微知著的特長，例如正在發布招募令的《閃耀吧體育生》，主打全民健身主題；《令人心動的offer（第四季）》将聚焦建築師行業，網友反響熱烈。希望主創們能夠沉下心，給參與者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展現天然去矯飾的職業常态和無需刻意制造的高光時刻。生活觀察綜藝節目走上良性發展，則一定能成為紀實中國影像譜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作者為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副教授）

來源： 文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