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都第十一章野王?賈平凹著周敏急問:“這是埙樂,你在哪兒錄的?”莊之蝶就得意了:“你注意過沒有,一早一晚城牆頭上總有人在吹埙,我曾經一夜偷偷在遠處錄了,錄得不甚清晰,可你閉上眼慢慢體會這意境,就會覺得猶如置身于洪荒之中,有一群怨鬼嗚咽,有一點磷火在閃;你步入了黑黝黝的古松林中,聽見了一顆露珠沿着枝條慢慢滑動,後來欲掉不掉,突然就墜下去碎了,你感到了一種恐懼,一種神秘,又抑不住地湧動出要探個究竟的熱情;你越走越遠,越走越深,你看到了一疙瘩一疙瘩湧起的瘴氣,又看到了陽光透過樹枝和瘴氣乍長乍短的芒刺,但是,你卻怎麼也尋不着了返回的路線……”莊之蝶說着,已不能自已,把飯碗也放下了柳月叫道:“莊老師是朗誦抒情詩嘛”莊之蝶卻看見周敏垂下頭去,就說:“周敏你不感覺是這樣嗎?”周敏說:“莊老師,這埙是我吹的”莊之蝶啊了一聲,嘴張着不能合上牛月清和柳月也停止了吃飯周敏說:“我是瞎吹的,隻是解解悶罷了,沒想你卻聽到了你若真喜歡,改日我正經錄一盤給你送過來 但我不明白,你現在是名人,要什麼有什麼的,心想事成,倒喜歡聽這埙聲?”說畢,從挎包裡掏出一個黑色的小陶罐兒似的東西,說這就是埙莊之蝶知道什麼是埙聲,卻并未見過埙的模樣,當下拿過看了,稀罕得了得,問這是哪兒買的,說他曾去樂器店問過有沒有埙,那售貨員竟不知道埙是什麼周敏說這是上古時的樂器,現在絕少有人使用了,他在潼關時聽一個民間老藝人吹過,跟着學過一段時間到西京後在清虛庵挖土方,挖出這個小陶罐兒,誰也不認得是什麼,他就收藏了,才到城牆頭上練習着吹,吹得并沒個名堂的 兩人一時說得熱起來,莊之蝶就說:“不知怎麼我聽了對味兒,我還買了一盤磁帶,你聽聽味兒更濃哩”就換了另一盤帶,放出來竟是哀樂牛月清過來噔地把機子關了,說:“見過誰家欣賞的是哀樂?”莊之蝶說:“你好好聽聽,聽進去了你也就喜歡了”牛月清說:“我永遠也不會喜歡你這麼一放,别人還以為咱家死了人了”莊之蝶隻好苦笑了笑,關了錄放機,坐下來吃飯柳月說:“莊老師也怕老婆?”莊之蝶說:“我哪裡怕老婆?隻是老婆不怕我罷了”牛月清故意不理他的趣話,莊之蝶兀自說句:“這粥熬得好哩”喝完一碗粥,放了筷子,問周敏還有什麼事,要是沒事,晚上到孟雲房家聊天去 周敏倒一時臉上難堪起來,支吾了半會兒,說:“我倒有一件事向你說的,你先吃飯吧”莊之蝶說:“我吃好了,你說吧”周敏說:“我隻說知恩報恩,為老師寫篇文章宣傳宣傳,沒想倒惹出事來景雪蔭她是回來了,鬧得很厲害,廳裡領導可能也會來找你查證事實呀我先來通個信兒,聽聽你們意見的”牛月清說:“我和你莊老師已經看過那篇文章了”周敏一下子慌了手腳,說道:“師母也看過了?”牛月清說:“沒事不要尋事,出了事也不必怕事這事要鬧該是我鬧的,她景雪蔭鬧的什麼?文章雖不是莊之蝶寫的,可不看僧面看佛面,過去的一場感情一點不珍惜,說翻臉就翻臉了?”莊之蝶不接牛月清的話,隻黑了臉,詳細問了廳裡和雜志社的情況,歎道:“我一再叮咛等人家一回來就先去解釋,你們偏偏不在意麼現在出了這事,她的對立面肯定說三道四,幸災樂禍,再加上武坤趁機煽風點火,借她丈夫又給她施加壓力,人都有個自尊心的,她不鬧一下,别人還以為她是默認了 既然鬧開了,可能就不會提起來又悄沒聲地放下,她是從來沒吃過虧的人,要強慣了,碌碡拽在半坡,是退不下來”牛月清說:“現在姓景的全然翻了臉,你還隻是從她的角度考慮?周敏寫這文章雜志能刊出來,主觀上哪個不是對你好?你這麼一說,一顆石頭撞得三個鈴響,讓多少人喪氣哩”莊之蝶聽了,心裡倒窩了火,忍了忍,說:“那我怎麼辦?”周敏說:“廳裡若有人來問你情況,你隻需咬定所寫的都是真事,甚至你可以說……這話師母怕不愛聽的”牛月清說:“你往透裡說”周敏說:“你可以說和她都那個了,寫得還不夠的戀愛中有那種事是常事,你說有,她說沒有,到哪兒尋證人去?一潭水攪混了,誰說得清白?”莊之蝶立即站起來,臉色都變了:“你怎麼能想出這種主意?咱說話不要說講責任,起碼得有個良心啊”牛月清也說:“周敏,這話可不敢說你莊老師是有社會地位的,比不得你我 這麼說出去,外界一股風,你莊老師不成了西京城裡的痞子閑漢角色?我出門又對人怎麼說的?”周敏聽了,臉色泛紅,當下拿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說他是昏了頭了,動出這麼個混賬念頭,也是他沒經過世事,一聽到省上領導的指示便害怕了,就反複求老師、師母能原諒他莊之蝶氣得抓了茶杯去喝,茶杯已經搭在嘴邊,才發覺杯裡并沒了水,放下杯子,就把臉别到一邊去牛月清過來給莊之蝶添了茶水,又給周敏的茶杯續了水,說:“周敏,你何必又要這樣呢?你莊老師怎麼能不理解你?就不要再說原諒不原諒的話了,說得多了,倒讓人覺得不美”周敏就變得老實憨厚起來,說:“我也是在你們面前氣強,才這麼說的那怎麼處理呀?”莊之蝶說:“我有什麼辦法?但有一條,戀愛我是不能承認的” 牛月清說:“事情是已經過去了的事,我原本是不願多說的,至于你和姓景的戀愛過沒戀愛過,在我認識你之前我管不了那麼多,可咱們都已經訂婚了,你和姓景的還絲絲縷縷地糾纏着,我不是瞎子,全看在眼裡,勸過你不要與她來往,你總是不惜傷害了我而去袒護她,我以為她是多高尚,對你多有感情,沒想她能崖裡井裡掀你了”莊之蝶說:“你少說兩句行不?你一攙和這事就更眉眼了”牛月清說:“你是以為我吃醋嗎?我倒可憐了你哩”見氣氛不對,柳月忙勸,周敏也隻管怨恨自己不好,牛月清才說:“這些我也忍了,可事情到了這一步,你竟對景雪蔭不恨不氣,這讓我失望你不承認是戀愛,那你與她的關系怎麼說?”莊之蝶說:“是同志,是朋友” 牛月清說:“那文章中寫的幾宗事怎麼不是同雜志社别的人所發生的?”莊之蝶說:“是比一般同志、朋友更友好嘛”牛月清說:“這些全依了你可你面對現實了沒有?如今文章上寫的調兒是戀愛的調兒,你若堅持不承認戀愛,那就隻有雜志社和周敏吃不了兜着但這麼一來,社會上又會怎麼看待你?說莊之蝶為了一個女人,竟能把支持他宣傳他的一批朋友置于死地了”莊之蝶說:“你這是迫我就範嘛”牛月清說:“别人說那是爛銅,你要硬說是金子,你實在還丢心不下那個姓景的,你就以你的主意辦吧”便對周敏說:“周敏,你給鐘唯賢他們說,這是你們要宣傳莊之蝶的,那活該是自作自受;你也收拾了行李,明日再去清虛庵當你的小工吧”站起身竟到卧室睡去了 莊之蝶哭喪着臉在客廳踱來踱去,周敏就木呆在那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柳月瞧着難受,從冰櫃裡取了一盤梅李讓周敏吃,周敏不吃,兩人推來讓去的莊之蝶過去撿一顆給了周敏,一顆自己倒吃起來,說:“這樣辦吧,你隻咬定所寫之事都是有事實根據的,也可以說是我提供的,但我提供時并未點明是與景雪蔭發生過的事,我隻提供了在我以往生活中所接觸過的許多女性的情況現在文章中寫到的内容可能有景雪蔭的事,也可能全然沒有,雖然你寫的是紀實文學,但按照文學寫作的規律,是把與我交往過的許多女性中的事集中、概括、歸納到這一個阿×符号式的形象上來的這樣行吧?依這樣的理由對付任何方面的責難,你就可以是什麼事也沒有的了”周敏沉吟了半天,方說:“那就這麼辦吧”告辭出門走了 牛月清聽見門響,知道周敏走了,在卧室的床上叫:“之蝶,你來”莊之蝶推開房門,見夫人倚在床上正用了洗面奶脂擦洗臉上的油垢,就說:“你好行喲,當着周敏的面,你不說他的過錯,竟那麼說話,你讓周敏怎麼看我,以為我要犧牲了他和雜志社的人?”牛月清說:“我不那麼說,你能最後有這麼個主意嗎?”莊之蝶說:“你知道周敏的根根底底嗎?我畢竟與他才認識,他借了我的名去雜志社我就心裡不痛快,現在又惹起這麼多是是非非,你倒偏向了他這以後我見了景雪蔭怎麼說話?”牛月清說:“你還想着和她好呀?”莊之蝶恨了一聲,把房門拉閉了,坐到客廳裡吸煙,這當兒就隐隐約約聽見了埙聲 連日裡,周敏早出晚歸,都在雜志社守着,回到家來也不逗唐宛兒玩耍取樂婦人是靜不下的身子,唠叨幾次說多久時間了也沒有去“喜來登”歌舞廳了,周敏隻是今日推到明日,明日推到後日婦人又提說碑林博物館左旁的那條街上,莊老師家開辦了一個書店,也該去看看,一來瞧有什麼好讀的書,二來也好顯得關心老師的事周敏不耐煩地說:“我哪有你這閑心思,要去你去好了”不是攜了埙器往城牆頭上去吹,就是扳倒頭就睡婦人也怄氣兒,日夜誰不理誰白天周敏上班走了,其實婦人并沒獨自去逛街瘋去,隻是在家精心打扮,脂粉搽得噴香,眉毛扯得細勻,支了耳朵聽院門鐵環扣動,想着是莊之蝶來了 那日初次事成,婦人喜得是一張窗紙終于捅破,想這身子已是莊之蝶的了,禁不住熱潮湧臉,渾身亢奮,望着院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對着他們冷漠地瞧一下這院中的梨樹和梨樹下的她,她憤怒裡就有了冷酷的笑:等着吧,哪一日知道我是莊之蝶的什麼人了,看你們怎麼來奉承我,我就須臊得你們臉面沒處放的可是,這麼多天日,莊之蝶并沒有來,便自己給自己發氣,将梳光的頭揉亂了去,将塗得血紅的口唇在鏡子上哈一個紅圈,又在門扇上哈一個紅圈 莊之蝶不會是那樣的,他第一次見到她那種眼神,他膽膽怯怯接近她的舉動,以及那後來發瘋發狂的行為,婦人自信着莊之蝶是真了心地愛着她的 一挺一挺身子,梨樹就嘩嘩把月亮搖亂,直到最後猛地蹬去,安靜了,三片四片梨樹葉子卻就劃着斜圈兒一飄一飄下來,蓋在婦人身上婦人消耗了身心,并沒有起來,仍是躺在那裡,隻是身子軟得如剔了骨頭一般,還在發着呆吹完埙的周敏回來了,說:“你還沒有睡呀?”婦人把身上的樹葉拂了去,挪挪睡衣,蓋住了那條白腿,說:“沒睡的”躺着未起周敏無聊地看了一下院子上空的月亮,說了一句:“今晚月色真好”婦人也說:“好”卻想:莊之蝶這會兒幹什麼呢?是在書房裡讀書,還是已經睡了?心裡就默默說道:莊哥,讓我暫時地離開你,我得和另一個靈魂在這屋檐下了别關上你的門麼,風會仍然向你吹去的,也許你會突然驚醒,似乎聽見了有悄悄的聲響吧,可别動呀,我的莊之蝶,還是閉上你的眼睛,我們的交談就開始了哩周敏在廚房裡洗完了臉,看見唐宛兒還躺在那兒發呆,就說:“你怎麼還不去睡呢?”唐宛兒恨恨地說:“讨厭話這麼多的,你睡你的去嘛”卻趿了拖鞋去開院門周敏說:“你要出去?這麼晚了”唐宛兒說:“我睡不着的,去十字路口買杯冰淇淋”周敏說:“你要穿那睡衣出去嗎?”素白的睡衣一閃,婦人卻已經走到街巷去了,我來為大家科普一下關于廢都第十一章野王?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們一起來看看吧!
廢都第十一章野王
賈平凹著
周敏急問:“這是埙樂,你在哪兒錄的?”莊之蝶就得意了:“你注意過沒有,一早一晚城牆頭上總有人在吹埙,我曾經一夜偷偷在遠處錄了,錄得不甚清晰,可你閉上眼慢慢體會這意境,就會覺得猶如置身于洪荒之中,有一群怨鬼嗚咽,有一點磷火在閃;你步入了黑黝黝的古松林中,聽見了一顆露珠沿着枝條慢慢滑動,後來欲掉不掉,突然就墜下去碎了,你感到了一種恐懼,一種神秘,又抑不住地湧動出要探個究竟的熱情;你越走越遠,越走越深,你看到了一疙瘩一疙瘩湧起的瘴氣,又看到了陽光透過樹枝和瘴氣乍長乍短的芒刺,但是,你卻怎麼也尋不着了返回的路線……”莊之蝶說着,已不能自已,把飯碗也放下了。柳月叫道:“莊老師是朗誦抒情詩嘛!”莊之蝶卻看見周敏垂下頭去,就說:“周敏你不感覺是這樣嗎?”周敏說:“莊老師,這埙是我吹的。”莊之蝶啊了一聲,嘴張着不能合上。牛月清和柳月也停止了吃飯。周敏說:“我是瞎吹的,隻是解解悶罷了,沒想你卻聽到了。你若真喜歡,改日我正經錄一盤給你送過來。 但我不明白,你現在是名人,要什麼有什麼的,心想事成,倒喜歡聽這埙聲?”說畢,從挎包裡掏出一個黑色的小陶罐兒似的東西,說這就是埙。莊之蝶知道什麼是埙聲,卻并未見過埙的模樣,當下拿過看了,稀罕得了得,問這是哪兒買的,說他曾去樂器店問過有沒有埙,那售貨員竟不知道埙是什麼。周敏說這是上古時的樂器,現在絕少有人使用了,他在潼關時聽一個民間老藝人吹過,跟着學過一段時間。到西京後在清虛庵挖土方,挖出這個小陶罐兒,誰也不認得是什麼,他就收藏了,才到城牆頭上練習着吹,吹得并沒個名堂的。 兩人一時說得熱起來,莊之蝶就說:“不知怎麼我聽了對味兒,我還買了一盤磁帶,你聽聽味兒更濃哩!”就換了另一盤帶,放出來竟是哀樂。牛月清過來噔地把機子關了,說:“見過誰家欣賞的是哀樂?!”莊之蝶說:“你好好聽聽,聽進去了你也就喜歡了。”牛月清說:“我永遠也不會喜歡!你這麼一放,别人還以為咱家死了人了!”莊之蝶隻好苦笑了笑,關了錄放機,坐下來吃飯。柳月說:“莊老師也怕老婆?”莊之蝶說:“我哪裡怕老婆?隻是老婆不怕我罷了。”牛月清故意不理他的趣話,莊之蝶兀自說句:“這粥熬得好哩!”喝完一碗粥,放了筷子,問周敏還有什麼事,要是沒事,晚上到孟雲房家聊天去。 周敏倒一時臉上難堪起來,支吾了半會兒,說:“我倒有一件事向你說的,你先吃飯吧。”莊之蝶說:“我吃好了,你說吧!”周敏說:“我隻說知恩報恩,為老師寫篇文章宣傳宣傳,沒想倒惹出事來。景雪蔭她是回來了,鬧得很厲害,廳裡領導可能也會來找你查證事實呀。我先來通個信兒,聽聽你們意見的。”牛月清說:“我和你莊老師已經看過那篇文章了。”周敏一下子慌了手腳,說道:“師母也看過了?!”牛月清說:“沒事不要尋事,出了事也不必怕事。這事要鬧該是我鬧的,她景雪蔭鬧的什麼?文章雖不是莊之蝶寫的,可不看僧面看佛面,過去的一場感情一點不珍惜,說翻臉就翻臉了?!”莊之蝶不接牛月清的話,隻黑了臉,詳細問了廳裡和雜志社的情況,歎道:“我一再叮咛等人家一回來就先去解釋,你們偏偏不在意麼!現在出了這事,她的對立面肯定說三道四,幸災樂禍,再加上武坤趁機煽風點火,借她丈夫又給她施加壓力,人都有個自尊心的,她不鬧一下,别人還以為她是默認了。 既然鬧開了,可能就不會提起來又悄沒聲地放下,她是從來沒吃過虧的人,要強慣了,碌碡拽在半坡,是退不下來。”牛月清說:“現在姓景的全然翻了臉,你還隻是從她的角度考慮?周敏寫這文章雜志能刊出來,主觀上哪個不是對你好?你這麼一說,一顆石頭撞得三個鈴響,讓多少人喪氣哩!”莊之蝶聽了,心裡倒窩了火,忍了忍,說:“那我怎麼辦?”周敏說:“廳裡若有人來問你情況,你隻需咬定所寫的都是真事,甚至你可以說……這話師母怕不愛聽的。”牛月清說:“你往透裡說。”周敏說:“你可以說和她都那個了,寫得還不夠的。戀愛中有那種事是常事,你說有,她說沒有,到哪兒尋證人去?一潭水攪混了,誰說得清白?”莊之蝶立即站起來,臉色都變了:“你怎麼能想出這種主意?!咱說話不要說講責任,起碼得有個良心啊!”牛月清也說:“周敏,這話可不敢說。你莊老師是有社會地位的,比不得你我。 這麼說出去,外界一股風,你莊老師不成了西京城裡的痞子閑漢角色?我出門又對人怎麼說的?!”周敏聽了,臉色泛紅,當下拿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說他是昏了頭了,動出這麼個混賬念頭,也是他沒經過世事,一聽到省上領導的指示便害怕了,就反複求老師、師母能原諒他。莊之蝶氣得抓了茶杯去喝,茶杯已經搭在嘴邊,才發覺杯裡并沒了水,放下杯子,就把臉别到一邊去。牛月清過來給莊之蝶添了茶水,又給周敏的茶杯續了水,說:“周敏,你何必又要這樣呢?你莊老師怎麼能不理解你?就不要再說原諒不原諒的話了,說得多了,倒讓人覺得不美!”周敏就變得老實憨厚起來,說:“我也是在你們面前氣強,才這麼說的。那怎麼處理呀?”莊之蝶說:“我有什麼辦法?但有一條,戀愛我是不能承認的。” 牛月清說:“事情是已經過去了的事,我原本是不願多說的,至于你和姓景的戀愛過沒戀愛過,在我認識你之前我管不了那麼多,可咱們都已經訂婚了,你和姓景的還絲絲縷縷地糾纏着,我不是瞎子,全看在眼裡,勸過你不要與她來往,你總是不惜傷害了我而去袒護她,我以為她是多高尚,對你多有感情,沒想她能崖裡井裡掀你了!”莊之蝶說:“你少說兩句行不?你一攙和這事就更眉眼了!”牛月清說:“你是以為我吃醋嗎?我倒可憐了你哩!”見氣氛不對,柳月忙勸,周敏也隻管怨恨自己不好,牛月清才說:“這些我也忍了,可事情到了這一步,你竟對景雪蔭不恨不氣,這讓我失望。你不承認是戀愛,那你與她的關系怎麼說?”莊之蝶說:“是同志,是朋友。” 牛月清說:“那文章中寫的幾宗事怎麼不是同雜志社别的人所發生的?”莊之蝶說:“是比一般同志、朋友更友好嘛。”牛月清說:“這些全依了你。可你面對現實了沒有?如今文章上寫的調兒是戀愛的調兒,你若堅持不承認戀愛,那就隻有雜志社和周敏吃不了兜着!但這麼一來,社會上又會怎麼看待你?說莊之蝶為了一個女人,竟能把支持他宣傳他的一批朋友置于死地了!”莊之蝶說:“你這是迫我就範嘛!”牛月清說:“别人說那是爛銅,你要硬說是金子,你實在還丢心不下那個姓景的,你就以你的主意辦吧!”便對周敏說:“周敏,你給鐘唯賢他們說,這是你們要宣傳莊之蝶的,那活該是自作自受;你也收拾了行李,明日再去清虛庵當你的小工吧!”站起身竟到卧室睡去了。 莊之蝶哭喪着臉在客廳踱來踱去,周敏就木呆在那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柳月瞧着難受,從冰櫃裡取了一盤梅李讓周敏吃,周敏不吃,兩人推來讓去的。莊之蝶過去撿一顆給了周敏,一顆自己倒吃起來,說:“這樣辦吧,你隻咬定所寫之事都是有事實根據的,也可以說是我提供的,但我提供時并未點明是與景雪蔭發生過的事,我隻提供了在我以往生活中所接觸過的許多女性的情況。現在文章中寫到的内容可能有景雪蔭的事,也可能全然沒有,雖然你寫的是紀實文學,但按照文學寫作的規律,是把與我交往過的許多女性中的事集中、概括、歸納到這一個阿×符号式的形象上來的。這樣行吧?依這樣的理由對付任何方面的責難,你就可以是什麼事也沒有的了。”周敏沉吟了半天,方說:“那就這麼辦吧。”告辭出門走了。 牛月清聽見門響,知道周敏走了,在卧室的床上叫:“之蝶,你來!”莊之蝶推開房門,見夫人倚在床上正用了洗面奶脂擦洗臉上的油垢,就說:“你好行喲,當着周敏的面,你不說他的過錯,竟那麼說話,你讓周敏怎麼看我,以為我要犧牲了他和雜志社的人?”牛月清說:“我不那麼說,你能最後有這麼個主意嗎?”莊之蝶說:“你知道周敏的根根底底嗎?我畢竟與他才認識,他借了我的名去雜志社我就心裡不痛快,現在又惹起這麼多是是非非,你倒偏向了他!這以後我見了景雪蔭怎麼說話?”牛月清說:“你還想着和她好呀?!”莊之蝶恨了一聲,把房門拉閉了,坐到客廳裡吸煙,這當兒就隐隐約約聽見了埙聲。 連日裡,周敏早出晚歸,都在雜志社守着,回到家來也不逗唐宛兒玩耍取樂。婦人是靜不下的身子,唠叨幾次說多久時間了也沒有去“喜來登”歌舞廳了,周敏隻是今日推到明日,明日推到後日。婦人又提說碑林博物館左旁的那條街上,莊老師家開辦了一個書店,也該去看看,一來瞧有什麼好讀的書,二來也好顯得關心老師的事。周敏不耐煩地說:“我哪有你這閑心思,要去你去好了。”不是攜了埙器往城牆頭上去吹,就是扳倒頭就睡。婦人也怄氣兒,日夜誰不理誰。白天周敏上班走了,其實婦人并沒獨自去逛街瘋去,隻是在家精心打扮,脂粉搽得噴香,眉毛扯得細勻,支了耳朵聽院門鐵環扣動,想着是莊之蝶來了。 那日初次事成,婦人喜得是一張窗紙終于捅破,想這身子已是莊之蝶的了,禁不住熱潮湧臉,渾身亢奮,望着院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對着他們冷漠地瞧一下這院中的梨樹和梨樹下的她,她憤怒裡就有了冷酷的笑:等着吧,哪一日知道我是莊之蝶的什麼人了,看你們怎麼來奉承我,我就須臊得你們臉面沒處放的!可是,這麼多天日,莊之蝶并沒有來,便自己給自己發氣,将梳光的頭揉亂了去,将塗得血紅的口唇在鏡子上哈一個紅圈,又在門扇上哈一個紅圈。 莊之蝶不會是那樣的,他第一次見到她那種眼神,他膽膽怯怯接近她的舉動,以及那後來發瘋發狂的行為,婦人自信着莊之蝶是真了心地愛着她的。 一挺一挺身子,梨樹就嘩嘩把月亮搖亂,直到最後猛地蹬去,安靜了,三片四片梨樹葉子卻就劃着斜圈兒一飄一飄下來,蓋在婦人身上。婦人消耗了身心,并沒有起來,仍是躺在那裡,隻是身子軟得如剔了骨頭一般,還在發着呆。吹完埙的周敏回來了,說:“你還沒有睡呀?”婦人把身上的樹葉拂了去,挪挪睡衣,蓋住了那條白腿,說:“沒睡的。”躺着未起。周敏無聊地看了一下院子上空的月亮,說了一句:“今晚月色真好。”婦人也說:“好。”卻想:莊之蝶這會兒幹什麼呢?是在書房裡讀書,還是已經睡了?心裡就默默說道:莊哥,讓我暫時地離開你,我得和另一個靈魂在這屋檐下了。别關上你的門麼,風會仍然向你吹去的,也許你會突然驚醒,似乎聽見了有悄悄的聲響吧,可别動呀,我的莊之蝶,還是閉上你的眼睛,我們的交談就開始了哩。周敏在廚房裡洗完了臉,看見唐宛兒還躺在那兒發呆,就說:“你怎麼還不去睡呢?”唐宛兒恨恨地說:“讨厭!話這麼多的,你睡你的去嘛!”卻趿了拖鞋去開院門。周敏說:“你要出去?這麼晚了!”唐宛兒說:“我睡不着的,去十字路口買杯冰淇淋。”周敏說:“你要穿那睡衣出去嗎?”素白的睡衣一閃,婦人卻已經走到街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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