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上遊新聞：紀文伶

受訪者供圖

在香格裡拉的星空下，李升和爸爸李長河席地而坐，望着滿天的繁星，李升問：“跟我出來，你後悔嗎？”“跟兒子一起，有啥後悔的？！兒子，謝謝你帶我出來‘浪’喲！”李長河拍拍兒子的肩膀，又用力摟了一把。

今年父親節，“95後”重慶小夥李升為爸爸準備的“禮物”，是賣房自駕帶爸爸環遊中國。兩人一路上産生過矛盾，父子感情也在悄然産生着變化。

說到這份特别的“禮物”，59歲的李長河哈哈大笑，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

“想讓我爸老了以後有吹牛的資本”

在父母眼中，李升一直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乖小孩”。上學時早早談戀愛，又自作主張學美術，參加藝考。畢業後從老家忠縣來到重慶，也并沒有找一份“正經”工作，而是選擇成為一名自媒體人。父母起初完全無法理解。

“啥叫視頻博主？”“你就在家裡辦公？”“不上班？沒有領導、沒有同事？”

“這像啥話？”

父母大半輩子都住在忠縣，為了家庭操勞。對兒子，他們的想法很傳統：好好念書，本本分分地找份安定的工作，買房買車，結婚生子，走向人生巅峰。

然而，李升并不那麼想。

上大學時，李升就喜歡上了旅行，學着别人搭車窮遊，21歲跟一位知名職業旅行家去了印度，在那裡自學攝影。之後，他去韓國參加拍攝與直播，去貝加爾湖看藍冰，去摩爾曼斯克看極光，去撒馬爾罕探索中亞最古老的城市……“讀萬卷書沒有改變我，但是行萬裡路改變了我。”

外面世界的美好，他希望父母也能感受一把。

今年4月，剛買了車的李升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他打算賣掉房子，帶着爸爸自駕環遊中國。“明年爸爸就60歲了，我想讓他的人生因為有我而多一種經曆，多一份精彩……說直白一點，就是想讓很少能出門的爸爸，在老了以後，有能夠吹牛的資本。”李升說。

“兒子，我也跟你‘瘋狂’一把！”

李升回老家告訴爸爸這個想法時，李長河的第一反應就是大吃一驚，以為兒子在開玩笑。“把房子賣了開車出去耍？”父母都覺得不靠譜：“好不容易在重慶買了房安了家，這樣貿然跑出去，生活太沒有保障了。”

李升對父母說：房子不代表家，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不過，讓他有點意外的是，爸爸對環遊中國這件事，竟然并不太反對。他看到爸爸眼中閃過一絲光亮，知道有戲，又趕緊加以勸說。很快，李長河接受了兒子的想法。

李升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爸爸對他說了一句讓他終身難忘的話：“從小我就很少陪在你身邊，這一次，我也跟你‘瘋狂’一把。”

李升将位于渝北區民安大道的住房挂在網上售賣，然後開始着手做出發前的準備。為了節省費用，父子倆商量後決定在戶外住帳篷，自己動手做飯。于是，他們購置了長途自駕遊必需的裝備，如車頂帳篷、車載冰箱，以及炊具、睡袋，準備了近一個月。

李長河很節儉，為了在路上盡量少花錢添置衣物，他堅持将夏天、冬天的衣服都備好了，塞滿了車後座。

臨行前，李長河的忐忑、焦慮、激動、好奇，都被兒子看在了眼裡。

4月23日，父子倆從重慶出發了。在近兩個月的時間裡，他們去過了自貢、樂山、成都、都江堰、汶川、雅安、西昌、麗江、大理，至今一直在路上。

爸爸從不習慣到漸漸适應

剛出來那十來天時，李長河也有過怨氣。大半輩子都待在家裡，從未有過這樣的長途旅行，規律的生活作息被打亂了，一時間感到很不習慣，老想着回家。他忍不住向兒子抱怨：“你把我拉出來受這個罪，在家裡舒舒服服的多好！”

風餐露宿的生活，要是平時還好，遇到下雨等惡劣天氣，就顯得特别艱難。帳篷進水，竈打不燃……有時，選擇走哪條線路，父子倆也會産生分歧，吵吵鬧鬧在所難免。

有一次，在都江堰，李升想讓爸爸嘗試坐滑翔傘，便悄悄預訂了兩個人的票，想給他一個驚喜。沒想到，李長河到了滑翔傘場地後非常生氣，說自己恐高，堅決不願意去體驗，最後李升隻得獨自去完成。過了許久，李長河依然念叨着：“李升，這個看起來好危險哦，你自己坐就行了嘛，非要拉上你老爸，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幸運的是，慢慢地，李長河适應了路上的生活，情緒也越來越好。

對李升來說，旅行不僅僅是一路上看風景，更是結識路上那些有趣的人。在雅安青衣江邊的露營地，來來去去的車友幾乎都是自來熟，剛認識就可以坐在一起大口吃肉、喝酒。車友們紛紛拿出各自看家的廚藝，背靠“一線江景”，開始了小型“百家宴”。

一位來自山東的大哥和李升聊得火熱，執意要送他一箱紅酒。李長河有些驚訝：“一個小時前還都是陌生人，這麼快就熟絡了……你們都不會擔心上當受騙啊？”不過，很快地，他就融入這種和諧的氛圍，開開心心地做出拿手菜款待“陌生人”。

父子分工 一個開車一個管後勤

一路上，父子倆形成了更多默契。他們有了明确的分工：李升規劃路線，導航、開車，李長河負責後勤。到達目的地後，父子倆一起撐起帳篷，安營紮寨。這邊，李升修照片、寫遊記、編輯視頻。汽車那頭，李長河麻利地做出一頓簡單卻營養可口的飯菜，偶爾，父子倆還能在帳篷下喝上兩杯。

出來近兩個月，李升發現，性格相對内向的爸爸變得開朗了許多。在電話那頭，李長河侃侃而談：“現在我才知道啊，旅遊和旅行，根本就是兩個概念。之前兒子帶我們去西安，住的是酒店，吃的是餐廳，逛的是景點，那是享受。現在這個才叫旅行，重在體驗。雖然條件相對艱苦，但充滿酸甜苦辣，會讓人生更豐富，更加難忘……”

偶遇老戰友 爸爸像個小孩子

1980年到1985年，李長河曾經在茂縣、刷金寺等地當過兵，退伍後一直就沒有回去過。訪部隊舊地，見老戰友，是他多年的心願。

李升還記得，自己讀書的時候曾經說，以後買車了，一定要帶爸爸回部隊看看。于是，在行程計劃中，他将前往爸爸的部隊舊址，列為了重要的一部分。

戲劇性的是，李長河當年的指導員在刷抖音時刷到了李升的視頻，他從畫面中認出了李長河，兩人很快取得了聯系。

對爸爸實現了自己的承諾。李升感到特别欣慰。

讓他印象很深的是，爸爸再見到老戰友時，飛奔過去和對方緊緊擁抱，興奮得像是一個孩子。“突然間有些感動，印象中爸爸一直都是嚴肅的，但那一刻，我覺得他變回了自己。”

李升想到，爸爸當兵的時候，年齡比自己現在還小，如今和戰友三四十年沒見面，依然那樣激動，那種感情就跟孩子一樣，特别純粹。

從戰友叔叔們口中，他還知道了爸爸曾經在部隊的種種。“他竟然還是連隊文書，寫文章是一把好手，獲得過不少榮譽，這些都是我以前不知道的。”

父子倆的互相“再認識”

這一路上，跟兒子朝夕相伴，李長河也認識了一個和以前不太一樣的兒子。“李升從小就很獨立，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和他媽老覺得他不找份穩定的工作，是為了貪玩。你想啊，不上班多好啊。但這次出來，才發現其實兒子很不容易。”李長河說，經常看到兒子剪視頻到淩晨一兩點，為了規劃好線路，讓自己少吃苦，兒子更是做足了功課。

以前他覺得拍照、拍視頻，不就是端起相機的事情嗎？現在他知道，還要找角度、構圖、後期配音，有很多講究。

父子倆平時一個在重慶主城區，一個在忠縣，交流時間很少。而這次出行，似乎把以前沒說夠的話，沒做夠的事，全都補上了。兒子将父子倆的經曆拍成視頻，發到網上，收獲了上萬粉絲，網友們的留言，李長河也一條一條認真地看，有的還幫忙回複。他現在理解了：做自媒體其實也是份“正經”工作，可以與人分享生活的美好。隻要認真做一件事，都應該支持。

讓李升頗有感概的是，原本爸爸在家是不怎麼做家務的，做飯更是少之又少，但看到自己平時要開車、拍攝、剪輯，爸爸主動把後勤工作承擔了下來。

走得越遠父子倆的心越近

過去的59年，李長河絕大部份時間都在忠縣度過。電視裡那些旖旎風光，似乎離自己很遙遠。“可能一輩子都會是這樣吧。”但内心深處，李長河對外面的世界是深深向往的。“我常常在想，旅行到底是什麼的感受？”

前年，李升帶着父母去了趟西安，那是父母第一次坐飛機坐高鐵。“看着他們臉上的笑容，我就知道，雖然嘴上不說，但這種自由的生活對爸爸是有吸引力的，隻是迫于現實、迫于年齡、迫于人情世故。我們的大部父輩就是在這種求而不得中，選擇了妥協。”他希望讓爸爸看看沒有見過的世界，也讓爸爸了解兒子的所思所想，以及所喜歡的生活方式。

李長河也明白了，兒子的想法、做法并沒有錯。人生有各種可能性，無論哪一種，隻要他快樂，就是正确的選擇。

在高山下，草地上，湖泊邊，兩個人聊着人生，互相數彼此的優缺點：“爸，我覺得你還是比較穩重靠譜。但是，偶爾呢，脾氣稍差了一點點……”“兒子，你比我想象的更能吃苦，也能為自己喜歡的事情一直堅持，有時候，我還是挺佩服你的……”“哈哈哈哈，還說佩服呀，爸爸，你太客氣了喲！”……

接下來，父子倆還将去西藏、新疆，去更遙遠的地方。但他們的心，卻似乎更近了。

李升想，如果和父親的這趟旅程沒有終點，也沒有時間限制，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也挺好。

來源： 重慶晚報